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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他来,沈聿也没下床,只是淡淡地招呼了一句:“卫大人。”
卫云长在床前坐下,隐隐皱了皱眉:“你尚在病中,底下人也太不小心了,怎么在粥里加芫荽?”
沈聿低头看一眼盛粥的瓷碗,碗壁上沾了几片芫荽叶子,这么细细一看还真不少,可他方才竟半点没尝出来。他平静地忍受着胃里的翻江倒海,道:“翊王妃方才送来的,不怪她,她不知道。”
“你那养妹来过啊……”卫云长意味深长,“我道你是怎么了,原来是她来了。”
沈聿薄薄的目光掠过他。
卫云长道:“嗐,别这么看我,我别的不太行,谈情说爱可是过来人。那天你来我家里,我就看出来了。”
沈聿垂目敛睫,过了一会,他低哑着嗓子说:“我与她不曾有任何越矩之举,是我单方面倾慕于她,她从未做对不起翊王的事,你莫要误会。”
卫云长挑了挑眉:“这种话,我一般都理解成,你俩之前各自都努力过,但是没成功,现在彻底掰了。”
沈聿不由笑了笑:“可能是吧。”这笑意淡而短促,不过一息便从他面上消逝了。
卫云长端详着他的脸色,半是唏嘘地道:“看起来很有希望,怎么就掰了?”
沈聿望着窗外渐急的大雨,青桐树的叶子被雨打得左摇右晃,落了满地。他声音如呓语一般,断断续续说:“我如今才明白,其实早在当年……那时候,我与她就不可能了。这一年以来,终究是我痴心妄想。”
卫云长下意识想说,谁还没个痴心妄想的时候了?可话到嘴边,他看着男人灰寂的眸色,终是咽了下去。
他扬扬下巴,指着那粥碗:“她竟不知道你不吃芫荽?”
“以前知道,”沈聿说,“后来不知道了。”
这话说得大有意味,却又意味不明,可沈聿显然没有要继续说的意思,卫云长看他一眼,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摇了摇头。
窗外,瘦高的黑衣青年撑着伞一路踩着雨洼过来,不多时便到了屋门口。
沈非在门外收了伞,进门垂手而立,只禀了一件事:“公子,卫大人,隆安殿刚刚传出来的消息,瑾王殿下被废为庶人,即刻驱逐出京,非诏终生不得回京,府上奴仆家私皆充作国库,王妃侧妃可自行决定是否跟着瑾王。”
卫云长啧一声:“咱们这陛下,处理这件事倒是雷厉风行。”
沈聿没什么表情:“再不处理,仅剩的三个儿子只怕就剩俩了。”
放眼魏楚两国,再加上曾经的大梁,就没有一个皇子逼宫之后还能活着走出京城的。皇帝这一回的决定,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考虑。
卫云长眉梢微动,看了沈非一眼。
沈非极有眼色地立刻转身出去了,临走时还不忘把门带上。
卫云长沉默片刻,道:“我早该想到,御前的话怎么会随随便便就传出来,定是有人故意为之。瑾王听到的那句话根本不是陛下说的,而是季祐风。”
他长叹:“若我当时能劝住他,他便不会逼宫,更不会走到这一步。”
沈聿却道:“若你当时劝住他,来日他必死无疑。”
卫云长不由笑笑:“也是,经此一役,我才发现这位翊王殿下实在不是个简单人物,就瑾王那个性子,怎么看都斗不过他,早早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也好,起码能保住一条命。”
沈聿忽然问:“那你呢?”
卫云长装傻:“我?我什么?”
沈聿毫不客气:“你背叛瑾王,虽然立了功,可心里这滋味儿也不好受吧。”
卫云长伸手点点他,没好气道:“心里知道就行了,非要说出来?我卫云长向来敢作敢当,逼宫这事的确是我不地道,可瑾王不仁在先,就别怪我不义,他若来找我,我也敢跟他正面对上。”
他翘腿坐着,语气吊儿郎当,一副混不吝的模样:“他要实在气不过,我任他打一顿不还手,包他解气。可这事儿,我绝不后悔。”
沈聿望着窗外,笑了笑:“大人和夫人的感情真好。”
这世上最叫人向往,哪怕鲜血淋漓遍体鳞伤也不肯放弃、试图得到的,就是永远坚定地、唯一地选择,和被选择。
曾有个人也无比坚定地选择他,只是他,终究是辜负了。
“你也可以的。只要人没死,你信我,这事儿就永远没完。”卫云长站起身,“雨停了,你好好养伤,我回了。”
沈聿目送着男人高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前,心里想着他最后那句话,半响,惨然一笑,阖眸睡去。
这一场夏雨来得悠闲,去得也黏连,断断续续,反复了几乎半个月,才算是雨过天晴。
阴雨天总叫人心情不好,如今天晴了,本该阖宫高兴,谁料隆安殿传来消息,皇帝染了场风寒,病倒了。
起初,包括太医院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放在心上。皇帝体格强健,早年六艺精通,后来人到中年,也不曾山吃海喝发胖发福,身体各方面始终维持得极好,即便有个小灾小病,要不了几天就能好。
可这一次,皇帝病了半个多月都没能痊愈,甚至有恶化之势。
到八月末圣驾回銮的时候,皇帝每日只能清醒两三个时辰,大半的政事都已经移交到季祐风手上。
季祐风不止一次地召集太医院细细询问,可没有一个太医说得出来皇帝的病情为何愈演愈烈,只道是皇帝年岁渐长,近些年又忙于国事,渐渐掏空了底子。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细心将养着总能痊愈。
这日季祐风照常去隆安殿请安,门开,只见迎面婀娜袅袅地走来一位美人。
隔着几步远,美人向他见礼:“见过翊王殿下。”
季祐风点点头:“温婕妤,父皇今日怎么样?”
温婕妤刚侍完疾,柔声道:“陛下醒来之后精神还不错,刚吃过药,又睡下了。”
两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此别过。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女人身上淡淡的香气混合着清苦的药香随风飘了过来,幽幽不散,很好闻。
走出几步,季祐风忽然停下脚,回身望了眼女人的背影。
他敛目思索片刻,推门进了隆安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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