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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折戏的时间不短不长,一个钟头左右,朝宜静同辜镕都不爱看戏,又不好干坐着,就慢吞吞从时局聊起,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自己与对方政见不同,自然而然地又换了话题。
不能聊政治,他们又并不那么关注民生,那就只能聊经济。
辜镕是个精通赚钱的人才,朝宜静,为了够上这个警署署长的位置,前段时日颇耗费了大半家财,正是缺钱之时,便十分谦虚地向辜镕讨教起赚钱的办法。
辜家不缺钱,更不缺来钱的门路,朝宜静的亲近之意十分明显,辜镕立刻在心中权衡,是否要对此人进行培养,从而为辜家结交一位强有力的政治朋友。
其实辜家的政客并不少,不提旁支的辜家人,只说他这支,他的二叔是内阁成员,姑母是环境部部长,不说谈笑间便可以左右时局,至少足以庇护辜家的生意不受政局影响。但辜镕并不愿意任何事宜都去麻烦亲长,那是替家族增添负担,辜家树大根深,之所以能够兴盛地发展至今,是彼此进行托举,而不是拖累。
他更愿意发展自己的人脉。从前假使想要疏通军方的路径,他一般都是交由林祺贞去督办,他毕竟已经退伍,许多事并不大说得上话。林祺贞常常办得很好,只是林祺贞最近露出了颓势,这让他不得不考虑发展另外的政治盟友。
要说林祺贞,倒也是个人物,可称得上是辜镕有生以来见过运气最好的人。
家底不厚,却出了个做王妃的姑姑,从此一飞冲天。
战乱爆发,前任苏丹下台,连带林王妃的身价也迅速贬值,林家原本就是凭裙带关系崛起,做些种植园的生意,自身并无立足之本,按理说就该没落下去,谁料林祺贞打仗时跑错方向,猛地扎进了茫茫雨林里。
带着几百人的队伍且战且退,林祺贞一边打仗一边招兵,等到再次出现时,不仅人员损耗十分小,还硬生生拉出一条一万人的军队,令政府都感到咂舌,为表彰军功,也是以防哗变,给了他一个司令的头衔。
按说手里这么多兵,首先就要推到前线去打仗,这时日本人却跑路了,林祺贞当时正好带着军队赶到雪市沿海,那么大吞吐量的一个港口,像一个从天而降的馅饼,径直就落到了他的手里。
林祺贞可以说是立马身价倍涨,若是仍在战时,简直可以小小地雄霸一方了。
可惜他这位过命的同袍,运气到今天为止好像几乎用完了,鸟尽弓藏,当时政府方面如何感激林祺贞带来的这队人马,此时就是如何的忌惮。林祺贞如今正焦头烂额,不来求他救命就谢天谢地了,实在指望不上。
而这位朝署长,俨然是颗新星,辜镕琢磨了片刻,认为值得交往,因此爽快地指点了几句。
辜镕的办法,有点刁钻。
他叫朝宜静颁布几条新的治安条例,不管别的,专派人抓横行霸道欺民霸市的纨绔子弟,抓到了就通知家人拿高额保释金来赎人,不缴钱就关着。
说到这里,辜镕送佛送到西,委婉地做出提醒,就在方才他还亲眼看见琉璃大道上有人肆无忌惮地飙车,不仅造成市民财产损失,并且在人群中制造了恐慌。这正是个立威的好时机。
这法子,说好吧,又有些无赖。说不好吧,一听确实能赚得盆满钵满,并且于官声有益,毕竟保护了平民百姓的利益,同时一定程度上维护了社会稳定。
朝宜静一时颇有醍醐灌顶之意,一时又有些犹豫。
其实做官做到他这份上,想对他做出贿赂的人简直如同过江之鲫,只要他想贪,就没有贪不到的。但他虽则眼馋,却十分谨慎,几乎不去收别人的好处。这么做不是他本性有多么清廉,只因为爬到这个地位实在颇为艰辛,他尤为忌惮给人家留下置自己于死地的把柄,于是只能僵持着过日子。
他早年丧妻,膝下如今只有个儿子,他二十岁那年鼓捣出来的,今年有十七了,正在本地的贵族公学念书,再长个一二年,他打算把儿子送去英国念大学,眼看就是流水似的花销。
再加上,他还养了个大手大脚的情人,因此尽管家里人口少,开销却无比之大。夜里有时候他简直愁得简直睡不着,天天地就想琢磨怎么弄些干净的钱来填充家底,别管到底干不干净,至少要看上去干净。
琢磨半天,他拿定主意,还是决定就按辜镕说的试试。因为产生了深入的思考,他那张故作和善的笑脸倒是短暂地放了下去,显示出了一些符合他那张面貌本身的智慧与野心。
顿了顿,朝宜静抬手把秘书招来,随即在对方耳边说了几句,秘书笑了笑,带了几个警察走了。辜镕事不关己地平静低头喝茶,不经意瞥了眼秘书离开的方向,正是琉璃大道。
两个大人物在前头玄之又玄地打机锋,后头却是一派安静。
金翎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他倒是想同辛实聊上几句,可每回他去拉辛实的袖子,辛实都是匆匆地转头看他一眼,问他什么事。瞧辛实那着急的模样,若是他说不出个比看戏更重要的事情来,他非得怪他耽误了他看戏不可。
金翎简直让他看得有些心虚,他确实没什么重要的事,他只是无聊,想找个人说说话,最好是个赏心悦目之人。辛实正是一个十分优秀的人选。可辛实摆明了不想同他谈天,他只能欲言又止地又拿个糕塞辛实嘴里。
一出戏很快落幕,辜镕叫了辛实的名字。辛实吃撑了,小小地打了个嗝,马上起身去到辜镕身边。随着辛实站起来,辜家的人全动了,聚到一起列成队,是个告辞的意思。
朝宜静和金翎站在一起,并着肩送他们离开。
辜家的人刚消失在街头,金翎彬彬有礼的笑容便放了下来,老不高兴地扭身往宅子里走,朝宜静忙跟上去,弯腰把脸凑到他肩边,深深嗅一口他脖颈的栀子香气,问他怎么了。
金翎咬牙骂他:“我就说要出去打牌,你非不让我去。看戏没意思,人也没意思,简直没意思透了。”
朝宜静居然笑了,把他往肩上一扛,狠狠拍了他屁股几下,警告地说:“这也怪我,不是你自己瞧人家长得好,非凑上去交朋友。”
金翎的脸庞由于倒栽葱的姿势有些充血,显得五官愈加靡丽,咬牙道:“你又知道他长得好看了。放我下来,见一个爱一个,无耻。”
“再好看我也瞧不上,老子心里装着谁你不知道?”朝宜静并不生气,顽童一般嘻嘻道:“大过节的不许闹,蹬鼻子上脸的,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太多了,忘了当初身无分文吃老子喝老子的时候了。”
金翎脸一黑。
他最讨厌朝宜静揭他的短。
当年,他是离家出走的,走的时候卷了他父亲好大一箱金子,坐船从朝鲜一路往南边漂,听人说马六甲遍地黄金,是个极繁华的地方,立马就来了。
他把金子兑成了英镑,平时存在银行,要用了就取出来。刚待了半年,存款才用了一小半,突然三州府那边就开始打仗了。凭借自己半吊子的金融知识,他料定英镑一定会贬值,便想要把存款全部取出趁着国际汇率还未剧烈波动,提前把英镑重新兑成金子。
结果却晚了一步,日本人还没打来,银行却倒闭了,他的钱死死地冻结在了银行里。
就在他赖在银行门口撒泼,对着突然失业还略显茫然的银行经理破口大骂的时候,遇到了带着一队警员巡街的朝宜静。
当时的他可以说是正处在自出生以来最为落魄的时刻,朝宜静得知他的倒霉经历后盯着他直叹气,最后自掏腰包给了他一笔钱,还借了一个房间给他住。
战后,银行重新开业,他终于拿回了自己的钱,可在朝家也呆习惯了,就不走了。当然,他还是吃朝宜静的花朝宜静的,那笔钱到现在还安静地躺在银行里。
“你也就知道翻旧账了,不必你赶,我今日就走。”金翎拼命捶他的后背,拳打脚踢地意图要朝宜静将他放下来。
“全雪市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你想跑哪去?我看哪个新姘头胆子那么大敢要你,老子一枪毙了他。”金翎那点力气就跟给他挠痒痒似的,朝宜静毫不在意,乐呵呵地扛着人往宅子深处走去,“好了,别打我了。你知道朝鲜在打仗吧,再不老实我就连夜把你送回去,一个炸弹轰下来,把你小屁股炸开花。”
前头街上更热闹,放了烟花,还有舞火龙的,但辛实没再高兴地叫唤了,一路都没吭声。
早知道不看了,那出戏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李益是个负心汉,霍小玉的情深似海和痴情等待,他全都知道,可他全装作看不见,为了荣华富贵,昧着良心同那个害了霍小玉的女人成亲,过他的好日子去了,而霍小玉就那样寂寞地含恨死在他成亲那天。
辛实全没料到是个那样的结局,要他说,霍小玉当年养着他,供他考取功名,实则还不如养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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