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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刚过了圣诞节,位于北美E城的重刑犯监狱也依旧没什么节日氛围,数十年如一日地死气沉沉。
监狱的家属探视都安排在了节前,因为狱警和执勤人员也要过节,从圣诞假期开始一直到新年过完,这段时间监狱里是不允许探视的。
这规矩季凡很清楚,所以即使他心急如焚也没办法,花钱走门路跑手续,好不容易才在12月27号这天踏进了监狱这道门。
佟诺林的父母都在这里。父亲被判了12年,母亲被判了8年,罪名都是违反《反海外腐败法》和洗钱罪。
四年前,E城所在州最大的PVC管材制造商,随着实际控股人的入狱和双倍收益的巨额罚款,大厦倾覆,也不过只是转眼的事。
如今,已经没什么人记得一手建造起商业帝国佟华夫妇了,在这监狱里,他们只是背负着一生都无法洗脱的污点的经济重刑犯。
没什么可说的,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成王败寇,佟华父母落尽了竞争对手精心策划的圈套里,证据确凿,以至于四年里季凡想尽办法试图为他们翻案或者减刑都做不到。
佟诺林失踪的这四年里,季凡所能做的,也只是经常来监狱探望而已。男女监舍分别位于监狱的东西两侧,一道高墙将之阻隔,即使在同一座监狱里,即使是夫妻,申请夫妻见面也并不那么容易被通过,四年里,佟华夫妻只见过两面,剩余的时间里,所有的情况都是靠着分别去探望他们的季凡转述的。
从季凡跟他们坦白与诺林感情的那天起,夫妻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在这看不见天日的漫长岁月里,每个月家属见面日里风雨无阻前来探望的季凡,就是他们在绝望里唯一的一点温暖和希望。
他们都期盼着,有一天,季凡来的时候,能带来儿子的消息。
奈何事与愿违,他们入狱四年,佟诺林也失踪了四年,音讯全无。
只是今天佟华被狱警带到会见室来的时候,仿佛有所觉似的,心里始终都躁动不安。
四年的牢狱生活并没有磨灭掉他所有的心气,年近半百的男人看上去仍旧是理智而温和的,只是头发白得厉害,白发已经隐隐有了压过黑发的势头。
看见他到了,坐在靠窗位置的季凡迎上来,扶着他在桌边相对而坐,还没等季凡开口,佟华已经急着问他:“小季,你怎么今天过来了?是你阿姨出了什么事儿,还是……”
还是什么,佟华喉咙哽了一下,在太多的失望不断堆叠的现实里,没有说出口。
“没有,佟叔,您别急,阿姨没事,月初我去看她的时候她一切都好,但这次我没过去,我是专程来找您的。”季凡握住了佟华紧紧攥着的手,忍不住用了些力道,想把那冰凉的手焐热一点,嘴上虽然没卖关子,但考虑到老爷子的承受能力,却还是犹豫了一下,“我……来要几根您的头发。”
佟华的眼神一下就变了,“你找到诺林了??!”
被季凡握住的手在抖,佟华浑浊的眼睛在霎时爆发出的光让他心疼,沉默片刻,季凡别开眼,避开了佟华的目光,“我……还不能太确定。”他必须要等一切尘埃落定,把太阳从那个岛上好好地带到老爷子面前,才能点这个头,否则的话,他不想让老人承受希望再绝望的痛苦,因此只好含混地说谎:“他……失忆了,样子也有点变了,不认识我,也不记得以前,所以我拔了几根他的头发,想回来跟您的做个DNA比对。”
佟华紧紧地反握住季凡,根本听不进去季凡后面的话,“他在哪里,他怎么会失忆,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你怎么不带他来见我,他是我儿子,我看一眼我就能!——”
“佟叔!”佟华失控的高声引来狱警的查看,季凡竭力维持着平静镇定,打断佟华,另一手安抚地拍着老人的手背,“冷静点,佟叔,您冷静点,听我说完。”
佟华也注意到了不远处面色不愉的狱警,咬牙勉强冷静下来,脸上却因为振奋和激动而显出不正常的红晕来,“……你、你说。”
“他在南美,”季凡的瞎话早在过来之前就已经编圆了,“什么都很好,只是车祸受伤失忆,又做了两次整容手术,既不记得人,容貌也有点变了,因为他不信任我,我暂时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跑到南美去的,同时也完全找不到任何他跟从前诺林有联系的证据,认为他是诺林,只是我的直觉,但我也好,他也好,都需要支持这种猜测的证据。”
“好……”佟华恍然地点头,不由分说地在头发上薅了一把,他深吸口气,颤抖的手将没用的剔出去,将十几根带着毛囊的花白头发递给季凡,一字一顿地告诉他,“尽快——什么时候有结果了,第一时间来告诉我。”
季凡将十几根头发收进了密封的证物袋里,点了点头,“叔叔放心,一旦确认,无论如何,我一定把他带回来见你。”
后续事情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季凡这边出了监狱,直接就去了一家当地非常权威的DNA鉴定所。
所有流程都直接走绿色通道,按原定计划,季凡最多三个小时就能拿到通常需要三天才能出来的比对结果。
但是这一天,季凡在外面足足等了一个下午。
最后检测报告书出来,结论是不支持样本A与B之间的亲权关系……
送去做DNA鉴定的样本做了保密处理,只有季凡自己知道,A是言欢,B是佟华。
所谓的不支持亲权关系……意思就是说,佟华并不是言欢的生父。
这怎么可能呢?……
我不可能认错的。
那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
季凡拿着报告,手脚冰凉地坐在鉴定所走廊冰凉的长椅上,心慌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佟华的头发是他眼看着薅下来的,不可能有错,所以他一遍遍回忆从得到言欢头发开始一直到这一刻的所有记忆,然后绝望地确认,整个过程也没有任何差池。
但是……那为什么会是这么个结果?
季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鉴定所出去的,他跟被上了发条似的,机械地往车上走,直到脚下被绊了一下,他猝不及防摔了个趔趄,手在旁边抓了一把,才勉强撑着石墙止住了倒下去的势头。
手心有点疼,让行尸走肉的人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入眼一点猩红的血迹,却像长针一样刺进神经,冥冥之中,仿佛被他放在心口的那个人也被这尖锐的寒芒刺伤了似的,本不足为道的一点伤口,却捅得他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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