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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眉睫上沾染了不少风霜,被雨水打落,和鲜血一起,溅在了石阶上,晕染出一朵剔透的花蕊。
“韩子安”花满楼摇摇头,原本憋回去的眼泪,又开始簌簌而下,“你所做的一切,当朝的史官将会一一记录下来,而后被历朝历代讴歌赞颂。”
韩轲“嗯”了一声,继续往下说:“没用的我深重蛊毒,寿命将尽,今日发生的这些事,皆都是上天给予我的报应。虽然我韩子安命数曲折,世道险恶,朝堂莫测,可是我何其有幸能遇到那个全身带着尘世微光的人。”
韩轲:“那个人——他就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如此夺我目。”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道,“我愿用所剩无几之命数,换他万世高枕以无忧。”
他微微地抬起手掌,掌中未干涸的血被雨水冲刷殆尽,所余留处,尘埃沾染不到。眯起双眼,他仿佛看到了口中所说的那个人,在五年前那个雨夜,和自己匆匆擦肩而过。
“陈应阑”韩轲支撑着最后的意识,继续写下了山盟海誓,“我愿用所剩无几之命数,换你万世高枕以无忧。”
这时,花满楼这才意识到,韩轲在野心勃勃,权力交错的背后,也会面对一个人露出不该有的软肋,甚至将那个人放于自己心口处心尖的位置。
漠北陈府中,到处都是昨晚索命门刺客所留下的残骸。那面佛尊好似受到了什么保佑一般,这么大火熊熊燃烧,竟然只是掉落了斑驳的颜料而已,整个佛尊经历过烈火的炙烤,似乎更加的神威。
天色暗沉,不见熹微。
陈应阑茫茫然转醒,他曲起手臂,晃晃悠悠地坐起身,看到了一旁趴着的一个人。那个人身着夜行衣,脖颈处还有伤痕,浑身上下都是鲜血和疤结,唯独手下的一柄银剑,倒是使陈应阑惊醒一番。
他将那个人翻转过来,面容朝上,拨开他杂乱无章的头发,看到了布满尘埃的面庞。可是,任凭尘埃再怎么沉重,却也无法阻止陈应阑看到那张离别多天的面孔。
是沈木衾,是沈念闻,是他昔日旧友——
可如今,却碧落黄泉,阴阳两隔。
“念闻——醒醒——起床了!”陈应阑揉了揉他的胳膊,可无论陈应阑再怎么用力,都摇不醒他,因为他早已没了呼吸,心脏也不会再跳动,血液冰冷,浑身苍白泛青紫状,再也不会起床了。
“念闻——”
陈应阑大哭起来,双手支撑着身体,半跪在地上,抱起沈木衾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到佛尊前,他叩拜道:“爹娘说陈府里这座佛像很灵,爹娘曾在您面前,祈祷漠北生灵安稳,所以近些年来,一直没有什么灾荒战乱。既然您这么灵,为何就不能救救他救救他求您了,佛祖,救救他”
这时,他却看到在沈木衾身下,有着一行血红的字。
“生也北明,死也北明。”
陈应阑依稀记得,不久前,他曾在甘州的驿站内,坐过一场大梦。
那日春光和煦,他正和沈木衾同船饮酒。
陈应阑那时南下江州,与沈木衾相见。
沈木衾问道:“惊泽,如果有一天你身处之地出现变故,连你都逃不开,你该如何?”
那时,陈应阑年少轻狂,他从不管什么身前身后事,只是一仰头,一喝酒,一笑带过。乌篷船依旧向前行驶,穿过鹊桥桥洞,船夫问他们去哪里,他们都没个目的,想下船的时候就下船,按照船夫的费用结账走人。
“哪怕什么!有我在,北明的江山不会完的。”陈应阑还得意地拍拍胸脯,十分自傲自信地道,“我不仅会是御史,我还能成为朝廷丞相,专门为帝王出谋划策,共同治理天下。我坐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到时候你要多少银子金子或者是珠宝,要多少有多少,我都会给你!”陈应阑说完,将酒壶中最后一口酒喝完,飒爽道。
沈木衾捧腹大笑道:“你呀!你可真是太骄傲了,容易出事的!”
陈应阑躺在乌篷船上,闭着眼睛,感受着乌蓬窗行驶在江州河道上那摇摇晃晃的感觉,感受到杨柳的叶片随风飘落,掉落在他的衣襟上,鼻梁上,嘴唇上,他一吹,杨柳叶片便又旋上了天。
梦境不断紊乱变化,乌篷船行驶不是在江州河道上了,而是在有着惊涛骇浪拍打着的大江大河上。原本笑着的沈木衾表情狰狞,只见自己换上了黑色的影卫装束,青花剑穿过沈木衾的胸膛。
沈木衾摇摇欲坠地挂在青花剑的剑身上,乌篷船又一抖动,沈木衾从剑身上滑落,滚落到大江大河的最深处。
最后一刻,他还看着陈应阑笑了出来,对他唇语道:“生也北明,死也北明。”
世事一场大梦,梦里几度秋凉。
人类最可悲的一点就是,明明知道事已至此,所做的一切皆都无济于事,却还是执拗无比,非得得到一个和内心所想,大相径庭的一种结果妄念。
陈应阑最终悲伤离开佛堂,在陈府的断壁残垣之中,找到一处清净之地,简单地为沈木衾挖了个坟。
其实,在看到沈木衾来到这里,身着夜行人他就知道了所有,沈木衾心怀着对于荆青云过往的不舍,重走荆青云这条路,投奔索命门。
荆青云身为索命门的刺客,恰好索命门有一规矩,刺客身死后,绝不留坟,绝不留墓。
可是沈木衾身上的伤口,也让陈应阑改变了解时臣曾说的这份念想。他身上这些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伤口,都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受到的凌迟,所以在最后一刻,他还是为了昔日感情,抛弃了索命门,只为护自己一刻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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