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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的霞光一点点淡下去,从起初的绯红,变成浅粉,最后只剩一抹橘红,把天际染成一幅漫不经心的画。
风穿过松树林,带着草木与泥土的清苦气息,吹得我的衣角轻轻晃动。
我站了很久,久到双腿麻,久到暮色漫过脚踝,像要把人困在这片寂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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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爷在远处喊了声:“姑娘,天黑了,该回了!”我应了一声,却没动——不想走。
或许是因为愧疚,愧疚自己连她笑起来时眼角的梨涡深不深都记不清了。
或许是想哄骗自己,骗这颗正在慢慢冷却的心:你看,你还能准确找到她的墓碑,还能说出她的名字,你没有忘。
我对着墓碑轻声说:“芊落,今天的晚霞很好看,和你上次执行任务回来那天很像。
那天也是这样的橘红色,你还说,像我煮糊的南瓜粥。”
上次她回来时,是个雨天的傍晚,雨下得很大,打在窗户上噼啪响。
我正趴在桌上改解剖报告,突然听到敲门声,开门就看见她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
黑色的警服上沾着泥点,裤脚还破了个洞,却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包用塑料袋裹了三层的糖炒栗子。
“路过你爱吃的那家店,排队排了二十分钟,幸好没凉。”
我拉着她的手,让她看天边刚放晴的晚霞,云层被染成金红色,像烧起来一样。
她靠在我肩上,用没沾湿的手捏了捏我的脸,声音带着点沙哑的倦意:“晚霞哪有你好看,你煮糊的南瓜粥都比它可爱。”
可那句话的语调,是轻快的还是沙哑的?那指尖落在脸颊上的温度,是凉的还是暖的?
那包栗子的甜香,是带着点焦味还是刚出锅的热气?
我拼命想,脑子里却只有一片模糊的影子,像被蒙上了一层毛玻璃。
风又起,松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她在回应,又像是在叹息。
我抬手摸了摸墓碑上的警徽,指尖蹭过冰凉的铜面,轻声说。
“下次来,我带糖炒栗子给你。就买上次那家的,排队久点也没关系。”
就像从前无数个傍晚,她总靠在沙上,一边看我整理解剖工具,一边说。
“等我退休了,就陪你看遍每天的晚霞,吃遍巷尾的小吃。
你解剖累了,我就给你煮南瓜粥,保证不糊。”
那时的我们都以为,退休离我们很近,却不知道,她的“退休”,会是永远停在二十五岁的夏天,停在那个没有晚霞的雨夜。
暮色越来越浓,远处的城市亮起了灯,星星点点的光在黑暗里闪烁。
双脚早麻得没了知觉,从脚踝到膝盖都沉得僵,像灌了铅似的,牢牢钉在芊落的墓碑前。
指尖还残留着警徽的冰凉纹路,可关于她的记忆,却像被暮色泡胀的棉絮,模糊得抓不住。
我甚至想不起,她是否喜欢这种被松涛环绕的安静。
直到最后一缕夕阳贴着黛色的山坳沉下去,金红的光焰彻底隐没在林梢,暮色像涨潮的海水般漫过来。
先漫过我的脚踝,又往上爬了爬,浸湿了裤脚的褶皱,带着山间特有的凉意,缠上小腿。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清冷却带着种奇异的柔和。
像深冬山涧里的冰泉淌过润白的玉石,水珠撞在石面上,碎成细碎又清晰的回响,在寂静的陵园里荡开。
“不必怀疑自己。
芊落若知晓,断不会怪你。你们本就只有这一段情缘,像纸灯上的烛火,烧完了这截,便该散了。
忘却,原也不是你的错。”
这声音太过突兀,像凭空从暮色里钻出来的,我甚至没心思细品那音色里的清润,满心都被话语里的古怪攥得紧。
什么叫“本就只有这一段情缘”?难道人与人之间的羁绊,都是早就定好长短的烛火,烧尽了就只能认命?
又什么叫“忘却原也不是你的错”?是说连我心底的愧疚,都是多余的吗?
这些话像一把没开刃的刀,钝钝地戳在我心上,翻搅着那些连医生都没听过的自我苛责。
我总觉得,忘记她,就是对她的背叛。
我猛地回头,动作太急,牵扯得麻的腿一阵抽痛。
暮色里,我撞进一双清亮的眼——那眼睛太亮了,像浸在寒潭里的星子。
明明周围已经暗下来,天际只剩一点残余的橘红,可那双眼眸里,却透着股冷冽又澄澈的光,直直地落在我脸上。
仿佛能看穿我藏在眼底的慌乱,看穿我攥着调休单时的犹豫,看穿我对着墓碑流泪时的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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