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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裴成钧是他熟悉的样子,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潮红,而他展开咒骂的字眼无非那几种,温敬恺已经习惯到不觉得自己被侮辱。他只是为床上的表妹覆上眼睛,同时闭上自己的双眼,因为很多年前的万圣节江书久就告诉过他——原来失明人的世界才最干净。
温敬恺最后还是选择步行进入医院,他在护士站讲出温辛余的名字,护士查询后告诉他这位病人已经转去c区的普通病房。
这让温敬恺有些庆幸:他不用佯装平静地对绑在铁架床上的温辛余展开最惨烈的一种面对,他的母亲,从不认可他存在的母亲,至少可以好好地坐在一个还算舒适的地方上同他进行一次合规的、被第三方监视的探望仪式。
进入病房前工作人员告诉温敬恺今晚的时间不多了,七点三刻住院部的楼门将会全面关闭。他点点头,站在房门口等待医护对温辛余注射今日最后一管镇定剂,附加一把五颜六色的药片让她吞下后才进入房间。
房间里的女人看起来气色还不错,只是脸比温敬恺印象中更苍老一些,残年风烛的样子坐在窗边,回头望的神态混杂着意外和尴尬。她挤了半天,竟然是最先说话的那一个:“你来了。”
温敬恺不习惯这样的寒暄,他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试图用一些声音打破这种令人恐慌的氛围。
温辛余不知道什么坐到他旁边,黑色的衬衫和浅蓝的病号服产生鲜明对比而显得整个画面有些怪异。片刻后,她再次开口讲话:“妈妈是两个月前转到这个病房的,从那天起我就脱离了团体治疗,现在状态是不是好很多?”
电视机里播放一些很没有营养的综艺片段,嘉宾突然一齐笑了出来。温敬恺目光没有聚焦,他没有在想任何事情,单纯对着电视的商标附和她说确实。
温辛余却因为这句话受到了鼓舞,立刻转头扬声问他:“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妈妈接出去?”她的声音甚至盖过了电视机。
很奇怪,温敬恺的记忆里好像也曾经有过类似于这样温情的场景。彼时裴成钧还在大学里任教,仪表堂堂地做副教授,不会对女学生动手动脚,同事都夸他爱妻爱子,而温辛余也不会偏执病态地痛恨身边所有人。只是那些时刻实在太短暂,限定地像是一场幻梦。
嘉宾终于不再笑了,温敬恺看了眼腕表确认了一下时间,他没有对温辛余的提问作出回应,而是用一种很平和的语气对她说:“妈,我结婚了,也是在两个月前。小姑娘你认识,是江家的小女儿,很多年前的万圣节,你送过她一颗柠檬糖。”
说到这里他低下头轻轻弯了弯唇,他知道温辛余肯定早就忘记了这件事情,但他今日下定决心的坦白也是被江书久传递的力量所牵拖的。他想到昨晚车厢里的对话,沸沸扬扬的温家败落之事旷日持久,作为邻居的江家多少会有耳闻,可哪怕龃龉那么密,江书久依然愿意为不那么健康的温辛余献上见面礼。
温敬恺当然可以一直粉饰太平,以岳父岳母的涵养,他们不会以此事来攻击他。可是江书久呢?难道从来都体恤他的妻子就合该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吗?
“江家的小女儿?叫什么?”
温敬恺没指望温辛余会主动问出妻子的名字,因为她向来对他的事情毫无好奇心。在别的少年青春期被父母小心翼翼询问刺激问题的时候,他家的餐桌上总是充斥着陌生与嫌恶。
所以他站立在稀有的瞬间里,看着旁边人的眼睛认真地说:“她叫江书久,你们很久以前见过面。”
温辛余比他想象的要平静许多,她转了转手上雪白的写着她姓名的手腕带,然后缓缓转头看向他,说:“居然真的有人会愿意嫁给你,我进来之前大家都在骂你杂种,在这种情况下肯嫁进温家,对方也真是瞎了眼了。”
自从经历过多次被父亲殴打而母亲冷眼旁观的事情之后,温敬恺坚信自己不会再感到比之其更大的伤害了,可温辛余总能让他一次又一次刷新对“母亲”这个词的认知,他没想到将要三十岁的自己依旧可以收到来自母亲的重创。
原来人真的可以反反复复永无休止地对一个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灰心,只是这次温敬恺已经没有了愤怒的情绪,他摘掉眼镜,将其放在茶几上,垂眸盯着地毯上一个小点,说话的声音很低缓:“你不要这样说久久,同我结婚她本来就已经受了很大的委屈,比我能力出众身家干净的大有人在,我能把戒指交给她是我幸运。更何况,”他停顿了很久,而后叹出一口微不可察的长气,“更何况你的孩子也没有很差劲。”
温辛余并没有听进去他的话,她还在想出院的事情,遂冷冷地睇一眼坐在沙发上的人:“我已经好了,你赶紧联系医生接我出去。”
温敬恺俯下身子用膝盖撑住手肘,双手捂住脸颊,很久没有说话。他最后一丝丝精神还是被温辛余亲手打碎了,旧年里马不停蹄的梦魇今日再次上演,他下定决心不再做主角。
“你要出院至少得经过很多次量表测验,我没有办法替医生做决定,”他整理好表情从座位上站起来,拎起外套准备离开,“下次来会是过年,不过我不会让你见她,她不该见识到这样的恶。”
“重阳安康,妈妈。”
温辛余不知被哪句话挑到了神经,忽然发了疯一般朝他砸东西。精神病院病房里没有什么利器,她随手端起自己刚才吃药用过的一次性水杯,疾步向开门的温敬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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