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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宝因有些茫然地望着,望了很久很久,她原以为自己会悲恸到大哭一场,或者拥有终于摆脱桎梏的痛快,可昏暗的过道里人影幢幢,墙外的爆竹声起伏不断,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只觉得心里空旷,无边寂寞。
阿爸过世,姆妈也走了,带着她肩膀上的重担与爱,一同消失殆尽。
黎宝因觉得。
自己好像也不存在了。
元宵节下,铁花爆竹。
黎宝因像行尸走肉般被人推着走,好心的老街坊帮她安置好陆瓶如,葬礼潦草从简。结束完这一切,黎宝因就身无分文地被房东请出了老弄堂。
老破弄堂里的一居室,还是三个月前阿爸去世后租的,原本打理得还算齐整的家,早就被那帮讨债的人洗劫一空,一点值钱东西都没留下。
黎宝因摸了把随身的貔貅镜子,抱着装有双亲遗像的手工布包,和被褥杂物一起,被遗留在灶披间附近的垃圾堆旁边。
她没有哭,也没有求助,就像一根失去生命力的野草,突兀地杵着。
捡破烂的阿婆问她,地上的东西还要不要?黎宝因点头又摇头,看到过往倒厕桶的邻居眼神复杂地打量过来,她干脆把自己塞进角落里,仿若被世界遗弃。
就这么昏昏沉沉地坐了半天,黎宝因冷了靠着被褥睡觉,睡着了又被浑身是血的姆妈惊醒,她又饿又疼,身上忽冷忽热,时间慢得像是在故意惩罚她。
后半夜狂风大作,黎宝因被阳台上刮下来的衣物砸醒。
看到怀里的相框被雨水打湿,她用袖子擦了一遍又一遍,紧了紧手臂,又扯了扯随行的包袱,继续往棚沿里头缩了缩。
棚沿挂满珠帘,香樟下残枝层叠,黎宝因把脸埋在手臂间,还能听到巨大的树冠呼呼摇晃,瓦片吃力地滚动,她屏住呼吸,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在裕公馆的后厨看到的那场雪。
上沪城的冬天
其实很难落雪,哪怕新闻里播报确凿,辗转到千家万户,也成了泥泞里湿漉漉一片,像皇天和厚土在斗法,又或者他老人家午睡昏昏,不小心碰洒几滴甘霖,倒霉之人就会被波及。
而黎宝因,就是那个没有伞,而被不幸倾覆的人。
“活该你。”很温婉甜美的嗓音。
黎宝因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过了会,她迟疑着回头,就看到良霄不知道在自己身侧的屋檐下靠了多久。此刻,正抱臂看着她,像冬日里唯一的火星,既灼人又温暖。
她下意识想要靠近,良霄却皱着眉头叫停。
黎宝因油然而生一种脆弱,她企图取暖,又难掩愧疚,“对不起”三个字一张口,才察觉嗓子已经哑得难以发声。
良霄眼圈一红,不自觉也带了点哭腔。
“收起你这幅嘴脸,死了爹妈有什么了不起么?谁还不是无父无母,少来装无辜可怜。”
黎宝因鼻子发酸,看着近在咫尺的良霄,在雨势里用袖子擦了擦脸。
她辨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只是很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为良霄着想,“阿姐站那就很好,淋了雨,又要受凉。”
想了想,她又说,“还是快回去吧。外面太冷,阿姐身体恐怕吃不消。”
黎宝因挖空了心思想说点家常话,就像平日里那样,可她越是掩饰自己的难堪,良霄的表情就越是凄楚,后来竟是哭得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伤心。
“出这么大事,还要旁人告知,我才知道,你到底拿不拿我当自己人。”
良霄噙着眼泪走到黎宝因跟前,她站直了显得高,俯视着黎宝因时更是气势汹汹,“你怎么没被姓聂的打死?现在摆这样给谁看?这么废物,还不如跟着阿姨去了,一了百了,也用不着别人操心。”
黎宝因抱紧怀里的相框,良霄的话像一记记重锤,砸得她麻木的心渐渐苏醒。
她觉得疼痛从四肢百骸传入大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光阿姐,我也觉得自己该死!”
她滚下泪来,不自觉开始把自己的按捺已久的委屈怒喝出声。
“要不是我,姆妈就不会产后落下病根,阿爸也不会为了赚钱意外出事,家里欠了一屁股债,那些人像狗皮膏药一样跟踪我回家。我辍学去打工,什么脏活累活都愿意做,可是根本没店铺愿意要我!”
她仰头看着良霄的眼睛,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我知道聂海生惦记我家的镜子,就瞒着姆妈,故意把镜子送去了绛芸斋。我利用你进公馆,想攀上裕先生的关系,给姆妈治病,给家里做靠山。”
黎宝因声嘶力竭,身体摇摇欲坠,“我异想天开,贪得无厌,像臭水沟里的老鼠一样被人踩在脚下,还教人看笑话,可是……可事情还是被我搞砸了。”
黎宝因仰起头,雨水淋在她的脸颊上,那双眼睛凉得惊心动魄。
“阿姐,我知道,我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你胡说八道什么?”良霄被她气的牙齿打颤,双手摁住她发颤的肩膀,想把她骂清醒,“这还是我认得的黎宝因?”
黎宝因的眼神黯淡下去,从失去父母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崩塌了,现在她除了满腔悲戚,空无一物。
“宝因。”良霄伸手拨开黎宝因脸颊上的乱发,语气温柔得要熨帖她的彷徨,“你晓得的,阿姨有多想自己不是你的拖累。”
“姆妈……”
提到陆瓶如,黎宝因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
她蹲身抱着布包,再也忍不住地呜咽起来。
雨夜淅淅沥沥,良霄俯身,将黎宝因慢慢抱进怀里,两个瘦削的身躯拥挤在寒冬里,互相取暖,又彼此伤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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