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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圆惦记着燕覆,一边听着冰桃说话,一边出了内室,檐下雪藕正摆桌,伺候着姑娘坐下了。
她心事重重地坐在桌前,往村子的方向看去,山脚下的稻田开阔辽远,同远处弯弯向上延伸的炊烟相映成趣,像是一副江南农景画。:
在这幅画的左边,有人静坐在田埂边,在他的周遭,有农夫挥锄,也有拿鱼篓网稻花鱼的小娃儿,在田埂与田埂之间跳来跃去,染了一身的泥水。
不知五谷的人啊,才发现水稻早就被收完啦,浅浅的水里,全是肥硕的稻花鱼,网一篓家去黄焖,简直是人间美味。
小娃儿们看燕覆的眼神好奇又奇怪,网几条鱼就停下来同他搭话,他们也叫他小啊呜,也许是看他年纪不大,却又不像哥哥,只好称呼一声叔父。
“……从前没见过,你是哪里来的?”
“也许你是东家小姐的夫君?小姐搬到了山脚下之后,就不常见到她了。”
“我给小姐连送了两年菊花脑、野荠菜,今年开了春我就去了镇子进学,就没见过小姐了。”
“若你是东家小姐的夫君,那就是咱们江家的姑爷了?姑爷,请给小姐带个好。”
燕覆就笑了笑,他对孩子们是和气的,问起了稻田里的鱼。
“淤泥里的鱼,味道很好?”
“回姑爷的话,稻花鱼的肉不及河鱼劲道,但胜在骨软不腥,味道鲜美,姑爷若不弃,这一篓子我就送到山脚下去。”
燕覆倒是不推辞,只从腰间摸了五枚金锞子,给了这几个小孩里最讨巧那个,道了句分去。
孩子们都讶异了,得了金锞子的娃儿背起竹篓就往山脚下去,燕覆回身望,眼睛里就框进了一个纤巧的人。
她还是挎着她的小竹篮,有时候放花儿,有时候放瓜果,总之她不会让篮子空着,今日里面会有什么呢?
泥猴似的娃儿们围上了月圆,把她吓的后退了好几步,险些歪倒在稻田里,泥猴们就抢着给她问礼,叽叽喳喳地说起稻花鱼。
“姑娘,这篓子鱼叫雪藕姐姐炸出来,喷香!”
“姑爷可真胎气(2),摆酒的时候,咱们几个给姑娘姑爷滚床去。”
他们一阵风地说了话又跑远,最皮的那个甚至跑着跑着还来了前滚翻,月圆都来不及搭话,哭笑不得地往燕覆那里去,深一脚浅一脚的,绣鞋裤脚上全是泥。
“我的鞋子——好重啊!”
她把脚踢起来
给他看,沾了泥的绣鞋像只钻地洞的老鼠,她在晨曦里跺着脚埋怨,“再来,我就要光脚啦!”
燕覆就笑着站起身,一跨三个田埂的跳到月圆身边,一把把她抱起来,又走到方才坐的地方坐下了。
“当个农夫也很好。”他心情很好地侧首看月圆,看日光在她的眼皮上弹动,像露珠在荷上跳跃,“农夫的孩子很快乐。”
他有平日里见不到的开朗,月圆回头看看跑远了的孩子们,乐的眼睛都看不见。
“有屋有田的农夫才快乐。没有田地的佃农免不得忍饥挨饿。”
燕覆近来才有余力关切世情,他认真地听着月圆的话,视线往远处的村庄看去。
小女孩的絮叨还萦绕着,她说的人生多艰像是根根倒刺,在他的指甲边缘时不时刺痛着。
“一枝园里的世界很小,娘亲以前管家,我还略知些庶务,粮从族田里来,也从聚宝门下坐着大船来,三山门进出的是生鲜蔬菜,春季的时鲜、野菜,是农人在朝露初绽时第一时间采摘了,送进城。”
“那时候我就在想,一枝园外的人们,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是诗词里说的那样,农夫看着风景耕田,渔夫在下雪的江面垂钓,樵夫在山林里唱着小曲儿砍柴吗?后来我在村子里过的久了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活的轻松,为了生计奔波的人,是大多数。”
“但大多数人会在劳作之外找快乐,快乐其实很简单,只要日子太平,朝廷不随便、不胡乱征税,就能在重压下喘喘气,快活几日。”
她倚靠在燕覆的身上,和气地说着,像一片云,又温柔又轻巧,燕覆在她说完之后,好像陷进了云里,安静地思索了一会儿。
“所以你想去更大更远的地方看看。”
金陵已经是顶繁华的城市了,除了上京还有哪里呢?
“上京——”上京在她的心里,除了皇权富贵以外,还有对她恨之入骨的父亲,想把她送进宫的祖父、祖母,她原有的去上京的心,早就扑灭了,“我永远不想去上京,最好离得远远的,没有人能找到我。”
燕覆听到了她的决心,和他他当初假死离京时的决心一样,永生永世,不再回到他的来处。
“你看鱼。”他指着稻田里残存的浅水洼给她看,“比江河湖海里的鱼安逸,但最终要被烹煮油炸。你要去江河湖海里,找不到,捉不住,要。自由。”
月圆点头认同,转开了话题,“昨夜还发着热,今日就能跑能跳——你的身子骨可真结实啊!”
她的手伸到了他的额头,用手背和手心分别试了试温度,他的额头有些温热,风一吹又有点凉,月圆摸不出来异样,也摸不出来不一样,只好摸摸自己的额头来对比。
依旧摸不出个子丑寅卯。
“怎么才算是不发热呢?你的额头也阴晴不定的,一时摸起来凉,一时摸起来又热。”她没有雪藕与生俱来的医学敏感,嘀咕着,“昨夜我怎么一摸就摸出来,今天却不灵了。”
燕覆看她在自己和她的额头上触来触去,不免好笑,捉住她的手腕放下来,叫她停止为自己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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