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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有人躲在角落啜泣,声音极小,听来是拼命忍着却拦不住冲出齿缝的哭声。
像才出生没多久的小马驹,无头苍蝇似的乱转想找到母亲,那种无措慌乱的可怜。
马厩中的大小马儿甩着尾巴嚼草料,不知偏僻草棚中有人在哭泣。
大手穿透黑夜,落在可怜人的肩膀上,换来一句“我说了别找我”。
这话说出来带着浓重鼻音,刻意装作没哭的样子,掩耳盗铃而已。
“何时说的?”
梁安身子一僵,回身再看,是盛天。
背在黑暗里哭泣的人回头,隐隐火光照在他尚且年幼的脸上,打湿的睫毛黏在一起,是正处于悲痛中的人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住的狼狈。
他狠狠蹭蹭脸,企图掩埋痕迹,但眼泪不听话,装豆子的布袋漏了一样从眼里滚出泪珠,在人脸上汇聚成淌也淌不尽的溪流,顺着皮肤透过衣裳,连胸口都被打湿,很冷。
初长成的少年英雄春风得意,迎头一击便是他所承受不住之痛。
他看不清逆光的老师,但忍了又忍,还是瘪着嘴一头撞在了盛天身上。
“哥。”
思念、悲痛,终于随着这一个字一并流淌出来。
他再没有大哥了。
所有人包括梁安自己都明白,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再软弱,但痛不欲生的伤心,究竟怎么才能忍住?
从来板着脸不准他叫苦的人,头一回对他说:“哭吧。”
梁安深深埋在师父怀中,后背像是有只宽厚大手轻柔拍打,但梁安感受不到,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是要昏厥过去。
天上像是下雨了,落在梁安头上,又像是盛天也哭了,梁安分辨不出。
他只顾着愤怒,他问:“凭什么?”
他一家从未作恶,不论男女老少一应为了国之兴亡百姓安康顶在刀尖上,不必谁命令也半步不肯退缩。
结果凄惨,换来的只有接连而来的死亡。
凭什么是他?凭什么是他的家人?
没人回答他。
在脸都哭到麻木感受不到自己的那一刻,梁安木然想到,若不管他怎么做,最终结局都是失去,那他为何不能停在原地?
“你所处之地,非你所能择选。”盛天这样答他。
有些人有些事,什么也不做,也是错。
当一个人身为天下主宰者的工具,即便千日趁手,瞬息间的硌手已是天大的罪过。
“在漩涡中,哪怕只是一片枯草落叶,一字一纸,凡人有心,栽到头上便是滔天之祸。”
世上无可奈何事太多,于此而来的痛苦是无能为力。
唯一能做的,只剩去做你认为对的。
“天下既已污浊至此,唯有不要害怕失去。”
不怕失去,就不会痛苦,随之而来的就是强大。
那声音朦胧模糊,如天外而来,梁安也不知那是不是盛天说的,又或者只是他的幻觉。
“等你重新站起来那一天,往远处看,总能瞧见人生不止一条路。”
梁安不知道他的人生还有第二条路,他生来只是向着前方在走,那里有他父母兄长的背影。
“路在哪里呢,师父?”
他不知道怎么找到另一条路。
盛天说:“当你不再相信曾深信不疑的事,当你发现脚下的路并非绝对,自然就会知道该往何处。”
梁安懵懂,不知其意。
只是问:“师父呢?”
“我已走在对的路上,不会再偏向别地。”
“那我呢?”
“也许就在明天,也许很久之后,等你不再害怕失去,就再也不会失去,也许就找到了。”
梁安哭着摇头,就算如此:“可我不想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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