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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陆老夫人担忧的眼神,为了安她的心,只好进一步说明:“您放心,杨小姐艳冠京城,才貌双绝,我说纳她为妾,旁人只会以为我色令智昏落井下石。”
事已至此,陆老夫人也只能点点头:“你是个极有主意的,陆家现在是你当家,你自己清楚不会动摇陆家的百年基业就好。你身边也确实需要人伺候,杨大人如今是罪臣,杨小姐也只能委屈给你做妾了,只是这纳妾礼……”
陆听澜捻佛珠的手顿住,说纳杨莺时为妾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他从来就没想过要纳妾。想着母亲的殷切盼望,他确实也该考虑子嗣的事情了,更何况严党的人一定会紧密地盯着他,看他到底是不是在帮助杨炳文,这妾是非纳不可了。
“杨大人刚死,等她热孝过了再说吧。”
“是这个理,热孝还是要守的,不过杨大人的府上被抄,想必杨小姐也无处可去,你就先把她接到府里来,我叫管家把听雨轩收拾出来,那里僻静,也能守孝。”最重要的是,那里离陆听澜的书房也不远,陆老夫人原先还担心纳杨莺时为妾会影响到陆家,现在没有了担忧就高兴起来,陆听澜已经三十了,陈氏都走了三年,身边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第30章佛堂佛堂揭真相
大雪一连下了几天,杨炳文的死牵动了不少百姓的心,自发到官府门口闹事,严党的人一直在全城搜捕,抓了不少人,言官谏官上了许多折子都被压了下来,弄得人人惊惶,风声鹤唳。
这天天色未明,荣茵还没来得及去给王氏请安,就被范妈妈请去了玉兰院。还是在西次间,范妈妈停在了软布门帘前,示意荣茵进去,眼中充满了担忧:“姑娘,无论夫人说什么,您听着就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夫人她心里苦啊。”
瓶儿和秋燕一早就退到了门外候着,罗氏早就吩咐了,任何人没有命令都不能进去。
荣茵看着门帘上的宝相花,迟迟不敢掀开,在她心中,这小佛堂就像是母亲对她封闭的心,这宝相花是长满了刺的荆棘,她要把刺都拔完了才能进,如今突然告诉她不用拔刺了,她心里没有高兴,而是充满了惶恐。
荣茵还在犹豫忐忑,里间等着的罗氏却早已怒火滔天,她的手从软布后伸出来,将荣茵拉扯进去,用尽了全力掼倒在地,嗓音沙哑地吼道:“你给我跪好!”
突然间被用力推搡,荣茵没有防备,膝盖重重地砸在地面,双手惯性地往前撑住,头差点就磕上供桌,挽好的发髻也变得松散,朱钗都散落在一旁。
还未稳住身子,罗氏止不住的怒气又响在耳边:“你回府那天,我才告诫过你要安守本分,我原以为这四年你受到了足够的惩戒,没想到你不但本性难改,还变本加厉。”
荣茵被突如其来的责骂弄得懵了,不知道母亲为何突然发怒,下意识为自己辩解:“母亲您说什么,阿茵没有……”
罗氏站在荣茵的左前方,横眉怒目地看着她:“还敢狡辩!小将军都当街拦你的马车了,现在京城都传遍了你二人私下幽会的事!今日要不是你表妹过来请安说起,我还不知道你比以前更加肆意妄为,四年的道法都没能改变你的心性。”
“……从小你父亲就请先生教你知书习礼,盼望你和婉谦卑、兰心蕙性,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你抬起头好好看看,你父亲在天上看着你呢!”
小佛堂很黑,窗户都被厚厚的幡布盖着,密不透风,空气中满是香烛的烟味,唯有供桌上的两根蜡烛,发出微弱的亮光。荣茵抬起头,努力辨认,才发现供桌上除了地藏王菩萨的金身佛像,一旁还有父亲的画像。
是父亲升任府丞那年请画师画的,身上穿着绯色官服,胸前的补子上是代表四品官阶的云雁,父亲的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好似活了过来。
那一年她八岁,父亲刚调任到京城,才带着母亲和哥哥回大兴,给她定了亲事,她第一次被允许出院门,也是她自五岁后第一次见到父亲母亲和哥哥。以前她总是听身边的嬷嬷说父亲会偷偷地来看她,她玩的拨浪鼓、弹弓和九连环都是父亲给的,可她都不记得了。
唯有那天,父亲高高把她举过头顶时的失重和母亲抱住她时身上的玉兰花香气她始终记得。后来,她每天都能见到父亲了,无论多晚回府,父亲都要来栖梧堂看一眼她,经常从怀里掏出各种小玩意儿给她解闷,很多时候太晚她都睡着了,父亲就会悄悄地放在她的枕头边,等她第二天一睁眼就能看见。
她都八岁了,还不识字,父亲就请先生给她启蒙,可她坐不住,不知道被先生打了多少次板子。父亲只会自责,心疼她红肿的手掌,然后再
换先生。她觉得自己很笨,什么都学不会,急得直哭,父亲就会摸摸她的头安慰她,再一字一句一笔一划地亲自教她。
然后就是父亲给她物色好了田庄和铺子,替她准备嫁妆,说要亲自送她出嫁,看着她成婚生子美满一生。
热泪倏然滚落,荣茵泣不成声。
“你从小就爱出风头,善妒成性,你见你二姐姐的生辰请了街坊四邻来家里筵席,你便也要,缠着你父亲好几天,你父亲明明忙于公务,在你生辰当天应酬完还是赶回来为你过生,这才醉酒骑马摔倒……”罗氏说到此处,回想起丈夫的死状,肝肠寸断,声音里是止不住的哽咽。
“你难道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是惊了马被乱蹄踏死的!你如今竟还死性不改,你对得起你父亲的教诲吗?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吗?你果真如慧能大师所说,是天煞孤星、刑克六亲,害死了你的祖父和你父亲!”
荣茵怔住,脑子一片空白:“不,不是的,一定不是的,母亲。”
泪水模糊了荣茵的眼睛,她努力睁大眼,想看清母亲的神情,母亲一定是在骗她,她怎么可能害死父亲?
荣茵不记得了,刚到苏州的那段时间,她过得浑浑噩噩,反反复复地生病,好几次差点就病死了。病好后四年前的记忆好像在她大脑凭空消失了,她只记得收到小厮的报丧,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哭喊,府里乱作一团,父亲竟是这样死的么?
她泪如雨下,不断地摇着头,不,不是她,不可能是她。尘封的记忆碎片接连涌入脑海,那些被她刻意忘记的事实,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串联成片。痛苦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啊,是她,她想起了祖母吩咐打死的疯马,想起了母亲甩在她脸上的耳光,想起了哥哥冷漠的背影,竟真的是她,是她害死了父亲。
荣茵痛苦地抱着头,喉咙像含着尖锐的刀片,想吼叫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撕心裂肺的疼痛蔓延四肢百骸……她害死了疼爱她的父亲。
罗氏看着蜷缩在地的荣茵,心也被撕碎了,她后悔了,早就后悔了,当年不该不劝着丈夫,一直待在浙江夫君就不会死。更或许,当年就不该生下荣茵。
她的声音寒冷如冰,像是从黑暗荒芜中展开的、由荆棘编织的大网,一碰上就会被尖细的刺弄得遍体鳞伤:“我情愿,从来没有生下过你。”
气力渐渐地从荣茵身上抽离,小佛堂越来越暗,荣茵无力地躺在冰凉的地上,她什么都听不清了,失神地望向黑暗中唯一的光亮。供桌上的蜡烛还在燃烧,偶尔爆出一两颗火星子,复又归为平静。过了许久,两根蜡烛晃动着越靠越近,直至重叠,烛光也越来越来明,荣茵的眼神慢慢聚焦,鸡翅木的三足灯台立在正对着的墙角,琴心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荣茵看了看头顶的天青色承尘,又转动眼珠透过槅扇的缝隙看向窗外,天色还暗着,能隐约看到早就没了桂花的丹桂,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枝条弯弯的快要不堪重负。这是栖梧堂里自己的寝室。
琴心坐在床前的锦杌上,正趴睡着。荣茵动了动唇,想叫醒琴心,可嘴唇干涩,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姑娘,您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难受?”琴心似有所感,抬起头果真看到荣茵醒了,忙端起一旁温着的茶水,给荣茵润口。
“我什么时候回来的?”荣茵还记得自己躺在小佛堂里,耳边一直回荡着母亲的话。
“姑娘,您都昏睡三天了,一直说胡话。那天范妈妈把您送回来,当夜就发了烧,大夫说是风寒入体,忧思过重。”琴心三两句交代完,又从碧纱橱端来碗清粥,“您肯定饿了吧,大夫说您刚醒肠胃虚弱,吃些清粥小菜才好,这山药粥一直在小火炉上炖着,可软烂了。”
喝完粥,天变成了青色,再过半个时辰,就要亮了。昏睡了三天,荣茵脑中一片清明,过去的许多事变得清晰明朗,她歪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盯着丹桂出神。
想到在小佛堂里母亲说的话,泪水又忍不住的滚落,荣茵环抱住双膝,将额头置于膝盖上,慧能大师,她都快要将这个人忘了,如今又想起来。
她出生的第三天,平素身体健朗的祖父突发疾病而亡,祖父的好友慧能大师来府上替祖父做法事时说祖父是被人克死的,而这个克死祖父的人,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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