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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才寅时一刻,思善门内哭临的人已经跪了大半个广场,内命妇在前,外命妇在后,还有官位较高的宫人,全部着素服乌纱帽黑角带,一律神色哀切肃穆,低声地啜泣。
担任礼官的中人过来引导位置。大行皇帝和嗣皇帝的妃嫔跪在最前,分了左右两侧,绍桢要跪的位置便放在第二排,前边跪着的是叶氏。原东宫的一众妃嫔已经到齐了。
她将幸姐交给柳儿带去孝孙哭临之处,昨日下午已经提前教过,幸姐只是小脸紧绷,倒也符合这个场合。
叶氏视绍桢为无物,孔氏、吕氏等人也没有打招呼,哭临要心无旁骛,这也是合乎礼仪的。
绍桢低着头在蒲团上跪下,听着耳边哀哀的哭泣声,只当是回到了父母亡故之日,很容易引起了眼泪。
正时将近,哭临的人越来越多,渐渐跪满了整个广场,稍微回头一看,便是白茫茫一片。寅正一到,礼官高唱,跪在右侧的大行皇帝妃嫔放声大哭,尤其是密妃,五体投地泣血大哭,极其凄切悲凉。整个思善门内哭声震天。
这三日是全天哭临,从早哭到晚,不会有午膳,只好提前在袖子里藏参片补充体力。跪了一个时辰,膝盖便没了知觉,一整日下来已经痛苦不堪,小腹也有些针扎似的疼痛。
终于挨到天黑,外命妇们陆陆续续出宫,绍桢头痛脑胀,有点像之前卧病那一个月的感受,等到叶氏起身,她才撑着蒲团,由静嶷和远岫扶着慢慢爬起来。
幸姐正睁大眼睛候着这边状况呢,连忙拉了拉柳儿的衣服,小跑着过来。
绍桢捏了下她的脸颊当做安抚,轻声吩咐孙嬷嬷:“去太医院请个擅妇科的过来。”
……
回了乾清宫,绍桢让柳儿带幸姐回房歇下,晚上不必再过来,让宫人揉了会儿膝盖缓解不适,太医还没到,皇帝先回来了。
“怎么忽然让人去请太医?身上哪里不舒服?”
绍桢自己也拿不准,含糊道:“说不上来,把个脉看看,也好安心。”又问他:“白日按时喝药了没?头还痛吗?”
他摇摇头,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可别被我害得又病了。昨晚怎么不知道走开。”
“这会儿才想起来说,”绍桢叹了口气,“我倒是不想去,他们求我帮忙灌你药呢。”
皇帝摸着鼻子笑了笑。
绍桢岔开话和他说了点家常,太医总算到了。之前那个詹御医是误打误撞成了太子的人,并不专攻妇科,她进宫这么久,也还是今时今日才够格请得起妇科太医。
太医跪地请安,皇帝本人在这儿,便没什么好避嫌的,绍桢将手放在炕桌上,宫人搭了块薄薄的丝帕,太医凝神诊了片刻,笑道:“恭喜皇上,娘娘已有一个月的身孕。”
皇帝一时愣住:“此言当真?”
太医笑道:“若是再早几日,微臣还不敢断言,如今小皇子将将满一月,娘娘脉象流利,如珠走盘,再不会有错。”
绍桢也笑起来。
这孩子总算来了。不光皇帝在期盼儿子,她进宫后也一直盼着。纵然她对孩子的爱不分男女,可这里是紫禁城,几千年形成的人心所向,不是她能更改的,若能顺利生下儿子,说难听点,凭皇帝如今对她的情意,就算他本人即刻去见朱家的列祖列宗,她也能抱着儿子稳坐高台。
皇帝朗声笑起来:“好,好!娘娘有孕,乾清宫上下同喜,都赏半年的份例,再赐王太医黄金百两。”
屋里屋外跪倒一片谢恩,王太医更是喜不自胜,知道有赏,但没想到是这么重的赏,半年的份例再加一百两黄金……
“多谢皇上恩典!多谢娘娘恩典!”
绍桢拧了皇帝一把:“现在什么时候?这么大张旗鼓的,折了孩子福气!”
“没事,没事,”皇帝眼中满是笑意,将她抱起来坐在自己膝盖上,用力亲了几口,“我盼这孩子盼多久了,怎么庆祝也不为过。能托生到你肚子里,就是福泽深厚,这点算什么。宝贝桢儿,太让我高兴了!”
绍桢忍俊不禁,屋里还有外人,被他亲得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推了一下:“哎呀,好了,你克制点!”
皇帝这才稳重了些,瞥见地上的王太医,猛地想起些什么,连忙道:“她之前生了场病,头痛得厉害,在床上将养了快一个月,对孩子可有不好?”
王太医道:“妇人怀娠反应各有不同,娘娘头痛之症,应是小皇子着宫所致。微臣观娘娘脉象稳健,只是些许受惊和疲乏,服上两剂安胎药便能康复。”
果然术业有专攻,绍桢之前提心吊胆那么久,早知道直接请个妇科太医来看就了结了。
皇帝忙命王太医去写方子,握着她的手道:“明日别去思善门了,在家好好安胎。让姑娘也别去,陪着你解解闷,小孩子本来就体弱,别被冲撞了。”
绍桢自然没有异议。
皇帝又同她叮嘱了好些话,这才起身:“怀孕了更要当心,我还没好全,这几日不过来了,省得真让你传了病去。”
绍桢答应着,他才掀开帘子去了。
京城寺观敲钟三万声,报丧的诏谕今早凌晨下,白日里听着那些遥远的钟声还不觉如何,此时就寝上榻,此起彼伏的钟声便有些扰人,又没法禁止,只好往耳朵里塞了两团棉花,才勉强睡去。
幸姐倒是没受影响,早上来请安时眼下不见一点青黑,瞪大了眼睛看着绍桢:“娘,您还没起身啊?”
绍桢遵着医嘱要卧床几日,后腰垫着柔软的大引枕,靠坐在床头,夜里没怎么睡,精神比较疲倦,道:“有些累,躺着舒服些。”
幸姐以为她娘是昨日跪累的,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惆怅道:“我的膝盖都要废了。今日能告假吗?”
绍桢让她去看看西梢间的自鸣钟:“现在过去思善门,也来不及啊。”
幸姐大惊:“那怎么办?”
绍桢拧了拧她的小翘鼻:“逗你的。你爹心疼你,让你不用去跪了。”
幸姐有些糊涂:“真的吗?可是大家都要跪,是不是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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