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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平甩着膀子将麻包扛上肩头,汗珠子顺着脊梁骨往下淌,粗布衣襟被海风掀起又落下。这股累到极致的畅快让他忍不住咧嘴笑,可工头踩着碎石匆匆跑来时,他后颈突然泛起凉意——工头身后跟着四个垂着流苏的黑绸轿子,轿帘上金线绣的云纹,和老人口中墨渍一样扎眼。
“那位小哥可是救了周老先生?”为首的姑娘掀开轿帘,月白色裙摆扫过满地煤渣。她鬓边珍珠步摇晃出细碎光影,眼尾丹蔻与梁平掌心的马齿苋汁液竟有些相似。梁平攥着麻绳的手不自觉收紧,脖颈间龟甲突然发烫——这姑娘腰间悬着的青铜药铃,纹路与龟甲上的符文如出一辙。
十万银票拍在梁平沾满煤灰的掌心时,他以为自己看错了零。“爷爷说您有起死回生之术。”姑娘指尖划过银票边缘,腕间沉香串珠散出淡淡药香,“周家世代为御医,如今国府要组建中央医馆,想请先生...”话音未落,梁平后退半步,后腰撞上货箱。
记忆突然翻涌。阿媚消散前也是这样,将秘宝塞进他掌心,说那是能改写命运的钥匙。此刻银票上“汇通天下”的朱印刺得他眼眶发酸,他想起馄饨摊老板添汤时粗糙的手掌,想起码头兄弟分给他的半块腌萝卜。“我只会挑马齿苋。”梁平将银票推回去,粗粝的指节擦过姑娘袖口的苏绣,“你们找错人了。”
暮色漫过码头时,梁平重新扛起麻包。身后传来姑娘急切的呼唤,混着海风里咸腥的汗味,倒比留声机里的唱腔更真切。龟甲贴着心口起伏,他忽然明白,那些刻进骨头的符文,或许从来不是为了悬壶济世的虚名——而是让他在这烟火人间,守住比百万银票更珍贵的东西。
梁平转身欲走时,身后传来清脆的铜铃声。“且慢!”周念棠提着月白裙裾追了上来,鬓边珍珠步摇在风中轻颤,倒比她怀中那只金丝楠木药箱更晃人眼。这位周家千金笑得眉眼弯弯,竟将银票叠成纸船模样,轻轻搁在梁平汗湿的手背上。
“先生既不愿做顾问,这钱便当是买您手里的马齿苋方子。”念棠指尖点过他掌心的草药残渣,腕间沉香珠串散出若有似无的苦香,“祖父说您施针时的手法,倒像是得了《子午流注》真传。”她望着梁平扛麻包时绷紧的脊背,忽觉眼前人明明生得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偏要裹着身洗褪色的粗布衫,在码头与汗流浃背的苦力们混作一处。
工头凑过来想劝梁平收下厚礼,却被念棠抬手止住。她倚着雕花轿杆,看梁平咬着牙将两袋糙米甩上肩头,青筋在脖颈处若隐若现,竟比家中那幅《力士图》更鲜活几分。“原来真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人物。”念棠喃喃自语,从袖中掏出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趁梁平不备时,轻轻搭在他汗湿的额角。
暮色将梁平的影子拉得老长,与码头上林立的桅杆交织成网。念棠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起祖父苏醒时说的话:“那少年运功推拿时,掌心竟泛着龟甲般的纹路...”她摩挲着药箱上的青铜药铃,嘴角笑意愈发深了——这有趣的江湖客,倒比家中珍藏的千年野山参更教人挪不开眼。
念棠望着梁平渐行渐远的背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药箱上的青铜药铃,忽的眸光一亮。她快步追出两步,踩着三寸金莲的绣鞋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声响:“梁公子留步!”
待梁平回头,便见她一手扶着轿杆,面上浮起恰到好处的愁容:“实不相瞒,家中老仆旧疾复发,缠绵病榻多日。城中名医皆束手无策,祖父听闻公子手段,再三叮嘱务必相求。”说着睫毛轻颤,从袖中取出枚刻着“周府”篆印的青铜令牌,“若公子肯施以援手,周家必以重礼相谢。”
梁平攥着麻绳的手顿了顿,喉结滚动。记忆里阿公临终前咳血的模样突然闪过,那是他穷尽山野草药也没能留住的生命。念棠见他神色松动,又往前半步,月白裙摆扫过满地煤渣:“祖父说,公子施针时暗含阴阳调和之理,或许...”尾音未落,她已掏出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按住眼角,“算我替老仆求求您。”
工头在旁听得直搓手,连连劝道:“梁兄弟,这可是周家!”梁平望着念棠腕间沉香珠串随动作轻晃,想起馄饨摊老板添汤时的笑容。龟甲在颈间微微发烫,他最终叹了口气:“只看这一次。”
念棠唇角飞快闪过抹得逞的笑意,转瞬又化作感激涕零的模样。她侧身请梁平上轿,金丝楠木药箱与梁平肩头的麻绳擦出轻响。暮色里,四顶黑绸轿子抬着个扛麻包的年轻汉子往周家大宅而去,轿帘缝隙间,念棠望着梁平挺直的脊背,指尖摩挲着袖中那张十万银票——这场以药为名的邀约,才刚刚开始。
梁平跨进雕花轿子时,木格窗棂漏进的夕照正映着车水马龙的街道。铁皮汽车鸣着喇叭从轿旁掠过,扬起的尘土扑在黑绸轿帘上,与轿内沉水香的气息混作古怪的味道。他望着车窗外穿西装戴礼帽的行人,又低头看自己沾满煤灰的粗布鞋,喉头不由得发紧——这周家行事做派,当真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周家素来信奉古法。"念棠仿佛看穿他的疑惑,指尖轻抚过金丝楠木药箱,"从代步到
;治病,皆循祖宗规矩。"她话音未落,轿外突然传来马蹄踏碎积水的声响,八抬大轿竟灵巧避开迎面而来的福特轿车,轿中青玉香炉里的香灰都未晃出分毫。梁平的手不自觉按住颈间龟甲,符文在衣料下微微发烫,与轿身随着步伐起伏的韵律莫名契合。
轿子转入青石板巷时,梁平隔着轿帘望见朱漆大门上的鎏金匾额。"悬壶堂"三个篆字苍劲古朴,可门旁停着的三辆锃亮汽车又与这古意格格不入。抬轿的壮汉们步伐整齐划一,落脚处却隐约浮现出八卦方位的虚影,梁平瞳孔骤缩——这哪里是什么普通抬轿,分明是暗含奇门遁甲的步法。
"到了。"念棠的声音裹着药香拂过耳畔。梁平跨出轿子的瞬间,正对上门廊下悬挂的铜铃。那些镌刻着云雷纹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的清响竟与他心跳同频。他望着念棠摇曳生姿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后,突然明白这场"求医"恐怕远比十万银票更复杂,而自己,早已踏入了一个布满机关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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