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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金银终于动了动,看向渐渐亮起的天际,艰涩的喉咙发出声音:“娄泽,你猜到了吧,我妈是被骗到宜海的。”
娄泽默了两秒,含糊地点头。
“那你也猜到,我小时候身上的针眼是怎么来的了?”
“……嗯。”
“她一开始不是这样的,虽然不像你妈那么温柔,但是我爸不在的时候她也是会对我笑的。”
七岁那年,“大通铺”有喜事,所有人一起在院子里吃酒,就连跟李志强关系好的那个穿警服的都在。
酒吃到很晚,回来的时候王彩娴搀着李志强,男人醉得不省人事,脱鞋都要人帮忙。
后半夜,李金银爬起来上厕所,迷迷糊糊蹲着睡着了,不知道多久,她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提起裤子走出去,看见王彩娴背着一个大包,借着月光在客厅里翻箱倒柜。
李金银知道她要找什么,她要找一张四四方方,有长长数字的小卡片,通常它们被放在沙发坐垫里,但那天下午,李金银亲眼看见李志强取走了,厚厚一沓,有母女俩的,也有其他人的。
李金银想告诉她妈不必找了,但最后她什么也没说,直到她妈发现黑暗里站了一个人,捂着嘴跌坐在地上。
“你知道她当时的眼神吗?惊悚,恐惧,厌恶,憎恨,像在看一个赤裸的怪物。”
直到她头也不回地背着包逃出家门,李金银都没有动,更没有叫,仅仅只是轻声关上门,回到自己那杂物间般的卧室,阖上眼睡觉。
“所以你看啊娄泽,我们一家都是怪物。”李金银笑起来,哼哧哼哧的气音如同抽搐的植物人。
一双手拨开她散乱的碎发,将她的脸捧在手心里,温暖又粗糙的指腹擦拭过她的眼下。李金银一动不动任他动作,“娄泽,我没有哭。”
娄泽摇摇头,指腹仍旧轻柔地流连在她干燥的眼角,带着少年一味的执拗,“不,小花,你在哭。”
李金银愣了愣,没说话。
娄泽的手将她微凉的脸捂热,而后那具算不上坚硬的骨骼抱住她,慢慢收紧,有些疼,这份疼痛令李金银硬得僵直的心脏慢慢复苏。
娄泽埋在她发里闷声说:“天亮了,不会再有人伤害我们了。”
李金银抬眼,第一次认真地打量天边的日出,“娄泽,你为什么喜欢日出呢?”
“我一点也不喜欢它,每一次,它的美丽都深深刺透我,我们已经如此痛苦,可太阳怎么还是照常升起?”
娄泽红了眼,咬牙愤道:“什么狗屁话,你给我听好李金银,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没有人要你,我要,没有人养你,我养。从现在开始,我活一天你就活一天,你敢比我早死试试?你就是去地狱,我也会亲手把你拉回来。”
李金银喉间溢出两道低哑音节,慢慢地笑出了声,娄泽把她从怀里扒拉出来,“你不信?”
回应他的是李金银越加放肆的笑声,那笑声像忽明忽灭的火烛,在清晨的稻田里传出回声。
笑着笑着,她突然说:“真有那一天的话,娄泽,我就在地狱等你二十年。下辈子,我投胎做你的小孩。”
监视器里的女人笑得出神,眼中薄薄一层水光映着正在升起的朝日,美得触目惊心。
副导嘴唇动了动,好半响注意力才从特写镜头剥下来,问编剧:“台词里有这句吗?”
编剧瞄一眼对着监视器出神的孟竖,微微摇头。
“我都有点起鸡皮疙瘩了。”副导搓了搓手背。
话音刚落,孟竖摁住对讲机喊了卡,副导好奇地问:“怎么卡了?喻氤这句加的不错啊。”
孟竖摸出一根烟点燃,重重吸了一口然后踩灭,放下架在颅顶的墨镜,起身离开,“闻勉没接住她的戏。”
p-11清场(二合一)他手里拿着……
喻氤听到“卡”声好一会儿才回神,发现自己还和闻勉坐在稻田边,闻勉握着她的肩,凝望她的眼神有一丝复杂。
她回想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后背不禁发凉,拍戏至今第一次有这种大脑断片的情况,仿佛被人借用了身体,毫无所觉。她向闻勉投去无措的目光,但对方挪开了眼,朝走过来的孟竖淡淡说了句:“抱歉,走神了。”
孟竖没怪他。闻勉这才转向喻氤,对她笑了笑,“演的不错,咱们再来一次。”
孟竖确认喻氤的状态:“就按刚才这遍来,喻氤还可以吗?”
“我可以。”喻氤说,她还能捕捉到戏里的余韵。
“好,”孟竖直接站到了拍喻氤的机子后面,“抓紧时间,趁太阳没完全出来,再拍两条。”
这一次没再出问题,闻勉给出了完美反应,连续两条下来两人的状态到达了巅峰,停机之后全场的人给他们掌声——没有什么比熬了一个大夜,在收工前得到精彩成果更令人欣慰的了。
铁道口租的是县城附近的一条货运线,开车回市区得一个多小时,大家赶着回去睡觉,收拾现场的手脚比平时麻利得多,一时间现场闹哄哄的。
喻氤转过身,坐回戏里李金银坐的位置里,霞光呈现出金色,刺得肉眼生理性酸疼,空气里混着泥土和草腥味,说不上好闻。
身边的草丛一矮,有人坐了下来。
喻氤知道是闻勉,没回头,情绪低落:“如果娄泽没有在台球店听到李志强要举家搬走的闲话,或者他动作慢一点,没有赶上这班火车,李金银应该会在坠车的那一刻放弃生命吧?就算侥幸活下来,从这场戏开始,他们也都要变成孤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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