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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扣上奏折,他还站在那里,孤零零的好像一支挂了朽布的枯竹,风一吹就轻轻摇晃起来。
封赤练想想,挥手叫宫人退下,然后示意聂云间上前:“究竟什么事?”
他过来,跪下,行了一个很大的礼。起身的时候封赤练看到哪双眼睛有些空,看她时勉强了半天才聚焦。
“臣还是有一句话想问……”他说。
“陛下,究竟是什么人?”
其实聂云间不是想来问问题的,他现在脑袋里没有任何想法,只是依靠着躯体的惯性机械行动。昨晚写的奏折还差个尾巴,他就补齐了送来,放下东西他不想走,就这么一直站在原地。
好像一只被吓到了的动物,下意识去找像是巢一样的地方。
真奇怪,圣人怎么会是他的巢呢?可站在那透骨的风中,聂云间只觉得除了这里,他再也没有其他的地方能去。
那双榴石色的眼睛俯瞰着他,从高处传来一声轻哼。
“我告诉过你了,无所谓我是什么,”她说,“你不必因我是什么就改变态度。”
伏在地上的聂云间发着怔,慢慢地,慢慢地摇头。
“求陛下告诉臣。”他说。
他现在已经不知道他自己是什么了,聂云间觉得四周有几百几千把细密的小刀割着他的肌肤,一滴一滴地将血放出来。
他不是状元,只不过是先帝为女儿准备的一个玩具,他没有一位知人善任的明主,那位曾经的圣人从来就没把他当作一个正经的臣子。
他不是一个足够聪明足够称职的要员,在所有人异样的眼神里,他无知无觉了这么多年,多可笑啊,他什么都不是。
那些刀刮干净了他身上的所有东西,只剩下一颗在肋骨里跳动的心脏,他现在很想抓住一把刀向这块跳动的肉捅进去,把它也剜出来。
对,他还差最后一个身份,还差最后一个“是”的东西。他还在用自己的身体挽留着那位新任圣人,这几乎就是他现在活在世上的全部意义了。
可她到底是什么呢?
他不知道。
已经痛到这个地步,就无所谓剜出来看明白。他想要知道那个真相,在意识到自己做了那么久的蠢人之后,他想要所有的真相。
封赤练很轻地叹了口气,这声音近乎于温柔。她伸手慢慢托起他的脸颊,要这只伏在地上的白鸟抬头看她。
“先帝曾经前往绛山封禅,”她说,“那时你入朝为官了吗?”
“若是你入朝为官了,为什么在焚祭天文书,参拜绛山府君的时候,你不抬头看一眼呢。”
“我即这万万生民之母,四方国土之主,绛山府君。”
说完这话,封赤练停顿了一下,轻笑:“好吧,既然告诉你了,你大概也能猜出了。我既是这国土之主,便不会轻易离去。高兴了吗?你被赦免了。”
聂云间没有说话,一滴一滴泪水慢慢地浸入封赤练的手掌,那双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也熄下去,他低下头,仿佛死去一样再也不动了。
咯血“闭上眼,什么都不要想。”……
决定怎么处理这群寒魁人是件很难,很耗时的事情。
但其实没那么多时间能耗了。
晨间连红的人脉传了消息回来,朝廷的使者也快马跑进了辕门。她们都带回来些京中的消息,说是一些举子因为科举推迟生出了事,但已经被压下去。
这事情不是十分打紧,毕竟读书人闹不出什么大风波,但仍旧透露出来一个苗头——
圣人走得太久了,是时候回返了。
武官们已经想好了各种各样简单明了处理他们的办法。激进一点的就是今晚拉一批出去,明晚拉一批出去,等到圣人的车驾准备好,剩下的人可以由圣人亲自宣布赦免。
缓和一点的提议就这么关着,少给食,多挑剔,多连坐,发去干些重役,这种事不用圣人看着,安朔军就能监管好,这么服役个一年半载的,人也就慢慢消耗没了。
哪种都可以,只看圣人心情。甚至要是圣人觉得她是一个心地善良,仁爱慈和的小少女,她们还准备好了自愿背锅的人。
什么坏事都是这帮子习武的大老粗干的,和圣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是哪一个坏人自作主张,擅自专断,滥开杀戒?罚酒三杯!
文官们之中还是有不同的意见,但支持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的那一派逐渐占了上风。有消息灵通的看到几天前连红和聂云间碰了面,虽然当时不知道为什么闹了个不欢而散,但那之后聂云间就再无动静,十有八九是和连红有了什么共识。既然顶头上司们都说开了,底下这群人也就没必要又臭又硬,差不多得了。
这群人里最惴惴不安的倒是连红。
她这几天一直在明里暗里打听聂云间那边的动静。她可听说了,和自己吵完之后这人扭头就钻陛下帐篷里了!十有八九是不知道找圣人告了什么状。
说起来这事也怪自己,明明是个靠嘴皮子左右逢源的角色,怎么每次遇到聂云间就出问题呢,这人怕不是天克她。
连红叹一口气,把手里被墨染了的绢团了丢在一边。可这也不能怪自己呀,她想,她当时就想存心刺他一下别老是端着,大家都一样的不干净,谁知道他根本不知道这茬?早知道这话说出来这么重,她当时肯定把嘴闭严了一声不吭。
这几天明里暗里想和聂云间见面服个软,这人一概不见,别真气出个好歹来。让圣人知道自己惹了她得意的人,自己这盘菜也算是完了。
唉……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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