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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渠山在那个充斥着人尸腐烂、还有饭馊味道的牢房里待到春天。
两颗堆放在牢房里的头早就烂掉了,死去的晏良的眼窝里会爬出蛆虫。蛆虫密密麻麻地蠕动在地上,又在堆放的杂草中隐去。爬到老鼠的身上,爬到每一天扔给晏渠山的,脏污地饭里。
其实他并不知凛冬已过,暖春来临,这个厚墙垒砌四四方方的监牢中,甚至连一点光亮都吝啬于施舍给他。
有一柄断头的刀高悬于晏渠山的头顶之上,他知道落下时会给予他怎样的苦楚,但那柄刀迟迟不落。
晏渠山无望的生命被悲哀地延长,终于有一天——那个瘦狱卒过来了。
他摸出钥匙,哐啷一声打开了晏渠山的牢房门,另外一个狱卒走进去将他扯出来,又将他往牢房外一扔。
晏渠山的两条腿蜷缩了太久,以至于他无法立即舒展开。
酸麻感自脚底处传来,两条腿像抽了筋骨一样发软,再者他实在是太久没有进食,竟然就这样像条悲惨的流浪狗一样扑倒在外。
他的额头撞到了面前的桌角,又恰好撞到了先前瘦狱卒用石头砸出来的那道伤口上,血液顷刻之间就流了出来,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那些猩红的血糊住了他的小半张脸,还没有等晏渠山擦去,他的后脑就传开刺痛——有人抓着他的头发要他抬头。
昂首间,晏渠山不慎瞥过墙面上挂着的那幅字。
四个字,惩奸除恶。
晏渠山看着看着,忽然笑了。
瘦狱卒低头看着满身狼狈的晏渠山,有注意到他唇角边上的那抹笑容,只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有虫子在爬。
“真是个疯子。”他说,“要死了都笑得出来。”
瘦狱卒拖着他往外走,一边走,嘴也不停,他故意唏嘘道:“晏大人,您还真是让咱们开了眼界呐,凌迟,嘿呦,小的还从没见过。”
“别废话了。”另外一个狱卒往晏渠山身上套上木枷,沉重的东西坠在晏渠山的脖子上,几乎叫他无法透气。
“又不是你一个人等着瞧,这整个上京城的人,都等着看好戏呢!”那狱卒不乏畅快地说。
晏渠山被押上囚车——他认得这辆囚车,或者说,很熟悉。
当初拉着上官睿的,也是这辆囚车。
晏渠山像待宰的牲畜一样,缩着手脚被关在笼中,囚车慢慢地被拉出去,透进来的阳光映照在晏渠山身上。
他仰头望向明媚的天,旭日东升,和风徐徐。
早就瞧不见雪的影子了,的确是到春天了。
囚车的车轱辘在粗砺的地面滚过,长久不见天日的晏渠山再一次地出现在暖阳下,天光将他的不堪照得一览无余。晏渠山是一只从阴暗处捉出来接受审判的老鼠。
今天长安街边的人真多啊,多的就像上官睿死的那天,多的像萧麒嫁给他的那一天。
无数双眼睛投射到晏渠山的身上,没有怜悯,只有憎恨,厌恶,不知道是谁先朝他喊了一句:“猪狗不如的畜生!”
“要下地狱的奸臣!”
“无耻卑劣的小人!”
一句接一句,此起彼伏,烂菜叶子和腐烂的鸡鸭蛋往囚车上砸,那些腐臭味在他身边蔓延开来,又和他融为一体。
晏渠山看着空旷的前路,忽然觉得恍惚——两年前的今天,是他此生最风光的日子。
他被先帝钦点为新科状元,着一身红衣,骑在高头大马上,也是这样绕着上京城走了一圈,那时候的晏渠山昂首挺胸,意气风发。
那一天,街边的人也很多,涌出来要看他的女儿家和哥儿拦也拦不住,那时,掷在他身上的也不是烂叶梗,而是香果与丝帕。
一眨眼,什么都变了。
可他没有人可怨恨,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
那些百姓的讨伐声一点都没有消减,反倒是愈来愈烈,“你诬陷了大将军,害死了大将军,老天开眼,今个儿就是你偿命的时候!”
“杀了这个奸臣!”
“杀了他,杀了他!”
晏渠山闭上眼睛,不断扔过来的烂菜已没过他的半身,他觉得悲哀,可心却很平静——因为即将到来的死亡。
他不知道史书上会如何写他,晏渠山诬陷忠良,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可也是他解决了佞臣余中钦,这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后人是会言他大奸大恶,还是道他忠心未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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