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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冰冷的,要将她溺死的手忽然就变了。
变成另一只和暖的,温柔的手,要将她拽出汹涌潮湿的湖水。
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细柳本能地追逐着他的温度,陆雨梧才要将她放下来,她在混沌中控制不住自己的四肢,又惧怕自己被再度弃在水里,她无意识地张张嘴,冰凉的唇齿擦过他胸骨,冷白的皮肤几乎很快浮起来几道薄红痕迹,一瞬之间,她竟然紧紧咬住了他松散的衣襟。
陆雨梧脊背一僵,他低眼,不知是血还是泪,顺着她的脸颊沾湿他洁白的襟口。
她的绝望无声无息,
连此时的脆弱都仍伴随着一种刻在她骨子里的不屈。
火堆里辟啪声响,
陆雨梧几乎忘记了呼吸,细柳方才梦呓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仿佛都在他脑海中疯狂的叫嚣着,将一直以来,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可能。
他启唇,本能地想说什么,但又久久无法发出声音。
陆雨梧环抱着她的手逐渐越收越紧,火光跳跃在他剔透的眼眸。
外面的天光一直是暗淡的,陆雨梧单手在小石潭中拧干巾子,放在细柳的额头,如此重复,不知过了多久,她的高热终于退了些,不再胡乱呓语。
陆雨梧略微松了口气,腾出一只手加了柴,听着辟啪的声响,他闭目片刻,忽然又从怀中掏出来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朴拙的玉兔,雕工实在简陋,刻刀留下的痕迹一道又一道,简直枉费这一块上好的翡翠料子。
陆雨梧指腹摩挲着这只难看的兔子。
他记得它。
父亲陆凊与世叔周昀都爱好金石,陆雨梧至今都保留着父亲生前的收藏,而这只难看的兔子,是他儿时拿父亲好不容易收来的玉料雕刻的。
一刻刀,再一刻刀,父亲在旁心疼得直说他“暴殄天物”。
那时盈时受寒生病,他将这只兔子送给她,她也说难看,周世叔在旁笑着说:“不过拙朴了些,倒也也不是不能补救。”
周世叔除了做官,还有一手刻玉、治园的好本事。
陆雨梧摸出怀中的册子,他的目光落在封皮的字痕,茏园正是周世叔亲手所造,那是他十几年的心血。
他粗略翻了几页,这算是一本杂记,有时是笔者治园的心得,亭台水榭,一步一景,都在他字里行间。
有时则是一些记录在茏园当中的日常琐事。
此书虽未提及笔者为谁,可单凭这些记录,陆雨梧已经可以认定它到底是谁的旧物。
忽然间,
陆雨梧想起昨夜那个被陈夫人一直随身携带的金丝楠木匣子,那匣子当中盛满金玉,表面来看并无玄机,那陈夫人爱财,却未必懂得这手记的风雅之处,若匣子本就是周家的,那陈夫人又并未发现匣子夹层里藏着这样一本手记。
那么……
陆雨梧一瞬垂眸看向怀中的这个年轻女子,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夹层隐秘,而匣子机关精巧,她又是如何在第一时间发现其中端倪的?
还有,那句关于“串子”的梦呓。
陆雨梧眼底深邃,自听到她说出口的那句话起,他便一直未能从中回神,拢在心中的疑虑都在指向一个方向,但此刻,他定定地看着她的这张脸。
青紫的脉络覆在她的脸侧。
他的目光一寸寸掠过她的五官。
不一样,明明一点都不一样。但隔着经年的熟悉,却在此刻,铺天盖地地向他席卷。
倏地,陆雨梧忽然感觉到她原本已经足够放松的身体骤然紧绷起来,她下意识地仰起来纤细的脖颈,胸口起伏,剧烈喘息。
“细柳?”
陆雨梧立即出声唤她,她却没有回应。
洞外山风呼啸,直冲火堆而来,溅起漫天的火星子,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轻颤着,试探地出声:“……圆圆?”
这一声唤,仿佛轻易地穿透细柳浑噩的梦,她好像在梦中看见一个小少年,坐在假山上抹眼泪,她在梦中朝他招手,脱口:“秋……融。”
这样一个名字,终于经由她的口说了出来。
陆雨梧瞳孔紧缩。
喧嚣的风化为尖锐的利器敲击着他的耳膜。
忽然之间,细柳像是呼吸不了一般,那种窒息的感觉如同一只手在紧紧地掐住她的脖颈。
陆雨梧见她喘症发作,立即从她腰间找出来一粒丸药,单凭气味,他断定应该是在尧县她吃过的那一种,一手掬来水,将药丸抵在她唇齿,送服下去。
这过程并不容易,他满鬓汗珠,见她喉咙一动,总算将药吃了下去,但她很显然并非只有喘症在发作,那种让她筋脉鼓动,脸颊泛起青紫脉络的病症也不知道是什么,陆雨梧当机立断,起身背着她走出山洞。
为躲避随时有可能出现的杀手,陆雨梧走的是最生僻的野径,基本不能叫做路,他靠着自己的双足在衰草荆棘中走出一条道去,被火堆烘干的单薄内袍又被残留的雨露浸湿,在林中摸索到天擦黑,山坡之下月华银白,隐隐映出不远处一个村廓。
晚归的村汉衬着夜色在路上走:“阿哥阿妹俩个好啊,阿哥打柴晚上回,阿妹跟来要人背,天上的星星照阿妹,不比阿妹眼睛美……”
村汉的破锣嗓子忽然一止。
他双足生根似的立在原地,额头几乎有冷汗冒出,他盯着不远处的黑影,壮着胆子喊了声:“……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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