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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值的内侍收起被雨浸透的油纸伞,试探着朝裴濯开口,“裴大人要出去办差么?雨下得太大,不如晚些时候再去?”
裴濯望着雨幕中的山茶花树,已经是盛夏,山茶花树仍旧开得正好,同过往几场雨中一样,整朵整朵往下落,方开到荼蘼就在泥里腐烂。
可不过几个时辰,山茶花又会绽放一树,热烈、妍丽。
他堆起笑容应了句,两指捏紧袖中的密信,生怕它是假的似地,“好,吩咐下去,今日休息,过不了几日要忙一场。”
裴大人向来好脾气,侍从又问一句,“裴大人,是有大事发生么?”
裴濯颔首应下,“是好事,到时便知。”
等侍从离开,他朝殿内叫了声,“陈平,想见王上么?”
这是陈平第一百二十八次听到这个问题,他还是冲到裴濯面前,“王上在哪?”
裴濯半张脸氤氲在大雨带来的水汽之中,天生多情桃花眼之中几乎盛不下翻涌的欢喜和劫后余生之感,他知道,南荣宸不会死。
陈平跟在他身后朝内殿走去,如往常每一次一样,紫宸殿内殿,昏黄烛火晃动,裴濯对着那套玄黄王袍低语。
就在他以为希望又要落空时,见到裴濯展开的纸条,他认得,是王上的字迹——
“抗命的罪孤这次饶了你们,留着命等孤回京。”
王上要回来了!
他就知道,王上不会不管他,王上没怪他抗命,王上是天底下最好最心软的人。
裴濯看着手中密信,又道,这回话里透着些苦涩,“想不到,巫神当真存在于世。”
陈平没听懂,但他知道神使救了王上许多次,跟着点了点头,“巫神也会护佑王上。”
再大的雨也没能跨国百里山河,疏勒此时炽日高悬,疏勒王廷拱起的灰白圆顶在其下折出光亮。
南荣宸右肩刚换好药,狐狸犬在殿中转来转去。
当日那一刀刺进肩胛骨,伤口挺深,王医的医术比谢尘还差,他微微蹙起眉头。
赫连翊上前两步,拾起贴着南荣宸脊背垂下的绸衣,视线紧紧盯在手中的赤色衣料上,乱看一眼就会遭大苍神降罚、不得超生似的。
提起袖袍之后,他出声提醒,声音哑了一半,“王上,当心着凉。”
天子闻言微抬右臂,琵琶骨随之微动,由衣料的赤红衬着,如展翅欲飞的红颈凤蝶。
赫连翊手上动作一顿,随即替天子理好衣袍,却还是不慎撩起一缕天子束了一半的乌发。
这动作属实难以忽视,南荣宸偏头看他,“怎么,孤的头发乱了?”
赫连翊凝眸看他,终究是被天子后颈那颗红痣迷了眼,他由此愈加诚实,“不曾,是臣乱了。”
从他还在上京,在开拔出城前一晚,将南荣宸扔出的锦帕握在手里,被蛊惑着深深嗅闻之时,他就已经无可救药。
物以稀为贵,南荣宸因此爱听真话,“月氏与疏勒同归临越,月氏此番来的是你的姨母,赫连翊,你慌什么?”
赫连翊回过神来,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犹豫之后顺着南荣宸的话往下答,“许是临越人说的…近乡情怯。”
天子已经子榻上起身,他追随而去的目光中一半庆幸一半遗憾。
临越的司命还未找到,他没资格向南荣宸讨赏。
但万一呢,万一他顺着那句险些露馅的“乱了”求南荣宸几句,南荣宸就会应下,至少多看他几眼。
他低头看了下不慎掠过南荣宸肩胛骨的两指,犹嫌不够,凑到鼻尖嗅了下。
他决心忠于南荣宸,南荣宸要他的痴心,他应该奉上。
但他还是在南荣宸回眸前收了动作,继续替天子穿上墨绿外裳。
南荣宸不愿接苍梧玺印,他能献上的只有司命。
“王上若不想去,今日臣自行去见月氏使臣即可,”他还是提了句,“臣已经寻到司命昨日所在,很快便会找到他,王上莫要忧心。”
南荣宸回头看他一眼,眼里漾着笑,“赫连翊,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模样么?”
赫连翊不明所以,恨不得当即揽镜自照好给天子答复,但此间没有镜子,他抿唇没答。
暗自希望南荣宸多唤他几声,比“疏勒王”好听,他记得,他额吉便喜欢唤他父汗的名。
室内静了一瞬,南荣宸隔空点了点狐狸犬,“像它,是孤冤枉你,不是狼犬,像狗。”
“赫连翊,孤简直要怀疑你真对孤痴心了,你说,孤该信吗?”他说话间始终看着狐狸犬,可狐狸犬那两颗黑豆眼不见一点红色,他自讨了没趣,狐狸犬察觉出他心情不佳,讨好地凑到他面前。
他俯身压下两只毛绒耳朵,轻声说,“我没信。”
谢尘在上京以北救济灾疫,这次便不同他计较。
赫连翊看着南荣宸的手掌落在狐狸犬脑袋上,觉得自己如今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南荣宸不信他的痴心。
他哪里做错了,哪里惹南荣宸怀疑,他明明,“王上,往后时日,赫连翊会证明。”
南荣宸笑了声,“孤明日便启程回上京。”
“你的忠心留着给临越与疏勒,痴心奉给襄王,少拿来在孤面前碍眼。”
赫连翊拱手应下,却是主动岔开话,“王上,今晨邺城永城等几城百姓献上此物,望王上千年万岁,福泽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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