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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是普遍现象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存粮能够勉强支撑到下次收获,平日里只要饿不死还可以留在家乡,又有谁愿意到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求生呢?若是连年遭灾粮食眼见如何挨不到下次收获,又碰上战乱让人没了希望那就只能离开了,起码这样不用缴税。
或沿路乞讨,或投献给富户做奴仆,或干脆铤而走险,只要能活下去又何必在乎其他。三人是在走了五天后碰到这些流民的,几乎都是老人、妇女和孩子。有来自徐州的,青州的,兖州济阴郡和山阳郡的,但大部分是梁国本地人。难民成群结队向西走,想去相对富庶的陈留郡碰碰运气。
提前商量好就说是虞城人,难民里面虞城人最少,盘问起来暴露的几率会小很多。他们可不敢贸然去攀什么亲戚做什么结交,沿路除了偶尔有富户托人来买女人和孩子,还有郡县壮丁设立的关卡。关卡会依照籍贯把人群分开进行相互指认,稍有怀疑直接带走,至于带到哪里去,去做什么这些没人知道。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或者说是心里怕的要命,阿硕用黄泥糊满脸,穿了几层衣物身体变得臃肿,又练习几遍让说话的声音尽量变粗,这才安心不少。
“嘿,你,丑胡!”正行走间被一个汉子叫住,经历这些天沿途耳濡目染一眼看出这是个人贩子。
“换不。”那人拿着一块手掌大的麦饼指着鸭儿说道。
“不换。”这不是第一次这样回答,也不会是最后一次。那人一脸不屑,又掏出两张麦饼晃了晃:“同行吧,看是富户家的小姐,这个价已经很高了。”
不去理会后面汉子的咒骂,紧了紧腰带顺着人流走远,不怕报复这是总结的经验之谈,懦弱只会招来更恶毒的欺辱,让那些心里只有钱的人觉得你够狠,才不会和你继续浪费宝贵的时间和精力,哪有闲心跟你耽误,有这功夫做别的买卖岂不是更重要?
女孩子会被转手再卖去给人做奴仆,富贵人家的女子或者孩子做奴仆能满足虚荣心,那些身世可查证的更是高价难求。有几次差点就答应对方,那样做起码鸭儿不会饿死,最终没有那样做,没有理由就是不愿意,每当饿到难受的时候总回想起薄城那男人的话:“我想和家人死在一处。”
也见过那些唯唯诺诺的人,手里刚拿到换来的饼子,立刻就被周围饥饿的同伴哄抢。痛哭流涕地看着孩子或者女人被带走,伸着空空如也的手跪在人贩子面前无助的哀求,哀求对方大慈悲再赏赐些吃食,等来的却是当胸一脚和冰冷的嘲笑。
阿硕也加入过哄抢,心里怜悯导致行动上总慢别人半步,一次次参与一次次落空,终于在一次哄抢时亮了刀子,捅死了一个瘦弱的老人。那老人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整个身体除了骨架就剩下皮肤。
看不出是男是女,甚至连究竟是不是老人都不确定。其实那人不是真的去抢也没有力气去抢,是对活下去的渴望迫使他无意识的过去。踉跄着在人群里绊到了阿硕,等大家都散了,看着鸭儿失望的眼神一股无名火起,掏出小刀走过去捅在了那人前胸。
那人没有多少血,瘫在地上大嘴一张一合,没坚持多久便一动不动了。自己都不信这把刀刃和刀柄加一起不到手掌长,锈到没了刃的小小铁片能把人杀死,可那人就这样死了。周围人群甚至没有因此有一丝骚动,他们的眼睛里却多了一层忌惮。这家伙会杀人,能杀人,敢杀人,此后只要去抢夺饼子,人群就会不自觉散开,相比立刻送命能多活一会儿是一会儿。
自从见过血就仿佛看开了一般,时不时掏出刀子把玩,看到瘦小的,神情懦弱的,落单害怕原地彷徨的,遇到这些人上去一把推翻,随意的在他们怀里翻找,什么都没有还要再补两拳。对方稍有反抗或者神色另人不爽,亮出刀子逼着对方老老实实挨揍,只有这样做才能缓解内心的焦虑与恐惧。
说内心没有痛苦是假的,人都有良心没谁是天生禽兽,不止一次被噩梦惊醒,内心反复安慰自己:处在这样的环境下,如果自己不这样做那牧子迟早也会这样做。
阿硕行进位置处在难民中间,前方和后方还有看不到边际的饥民,沿途眼睛能见到的树皮都被饥民剥光,靠牧子远远的出去采集草根和偶尔抓到的田鼠维持生存。能抓到田鼠可不容易,现在为止附近几千人也只有牧子抓到过几只。
田鼠很小很瘦那也是肉,没有工具生火也不会浪费气力去钻木取火,直接用小刀分割,取最嫩的肉和粉色的内脏给鸭儿,阿硕嚼皮和头,剩下的肉归牧子。起初牧子不敢吃,不是怕生吃老鼠,而是不敢主人吃皮毛奴仆吃肉。
“你不吃肉哪有力气到远处去?”阿硕这样解释,能感觉出牧子一直以来那莫名的恐惧,是见过自己两次杀人?还是自己曾经对他做过什么?当然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吃老鼠的时候,远处射来贪婪的目光和目光主人那畏畏缩缩的样子,他们是想吃可不想死。
阿硕没有后悔,一路走下来各地庄户把家里拿的干干净净躲进城里,各城见到饥民也都紧闭城门,派出青壮远远的设卡,挑些健康漂亮女人的送进城里,对其他的或是阻拦或是殴打反正就是不让这些饥民接近他们的城市。
主仆三人亲眼看到一个薄城逃出来的男人被活生生打死在关卡,另一个明显是饿的精神不正常,仅仅是说不清楚来历也一同被蒙住头打碎了脑袋。看着周围冷漠的眼神和地上的尸体,继续这样下去恐怕不等到达陈留,迟早会看到孩子的骨头,那些新鲜的刚被啃食干净的透着粉白的小小骨头。然后是女人,最后是老人直到所有人跟薄城居民一样统统消失。
这样不行啊,阿硕坐在地上自言自语,眼前走过一队汉子,那些汉子虽然也是面黄肌瘦但从神情头儿看和饥民明显不同,队伍稀疏散落很远行进间排列井然有序。在队伍中间护卫着一辆独轮车,车两侧各有一个麻布包裹,一边的包裹看起来很长,另一边的稍短。推过坑洼处能听见包裹里出金属磕碰的声音。
不会是兵器吧,刚想到此队伍里一个高壮汉子几步走到跟前,一脸阴沉似水:“你这件绸袍不错,脱下来给我。”
阿硕见来者不善,轻声嘱咐牧子护着鸭儿,慢慢站起身睥睨着汉子:“我要不给呢。”
话音没落对面拳头便砸了过来,阿硕有了准备侧身抢前一步用肩膀撞向汉子,汉子拳头落空胸口还被狠狠撞到顿时一个趔趄。周围同行的人见到自己人吃亏哪能答应,立刻过来把阿硕围在中央就要动手。
阿硕也不含糊从怀里掏出小刀在众人面前一晃,有敢于逼近的就用刀刃迎过去比划,看见动刀,有人回头朝独轮车过去被那汉子一把拉住,看着那人一脸的不忿阿硕心下反而一松。众人面对小刀也不愿冒险过于逼迫,围在四周不住高声喝骂。这边一闹周围饥民也纷纷逃离,更远处人流不明所以只顾着躲避,拥挤加上慌乱导致相互踩踏,凄惨的呼号声此起彼伏霎时间一片混乱。
正在僵持远处走来三四个人,为的和其他人穿的粗布短褐不同,他身穿深色绢布曲裾,腰上系着条宽皮带,头顶上戴着一顶残破的平顶赤帻。从衣服的褪色程度和泥垢痕迹能看出穿了很久。身形不高但颇为粗壮,衣服桶袖被里面的臂膀涨得鼓鼓囊囊,黝黑的面上神色坚毅,头胡须显得有些油腻但并不蓬乱,整体形状上被梳理的一丝不苟。
随着他走近众人立刻让开一条路,他不理睬众人只顾大步走到近前,阿硕见他没有停下的意思,用小刀指着他笔画试图封堵。出乎意料,那领面对小刀混不在意,行进间眼神瞄准小刀猛的抬手拨开,身下飞起一脚直踢过来。电光火石一般阿硕下意识想闪躲,然而身体却没那么快,一股无法抵挡的力道撞击胸腹之间便仰面摔倒,浑身瘫软使不上力气,眼冒金星呼吸困难,胃里一浪一浪的翻滚。
那领见状也不继续追打,弯腰捡起小刀拿在手里看了一眼,轻蔑嘁了一声扔回的地面上,转头询问人群:“因何争执?”
刚才还声色俱厉的汉子面对领到是颇为恭敬:“我见他外面这锦袍华贵,想着拿来献给主公。”说到此看了一眼阿硕,拱手继续说道:“他身上穿了这许多层,想来也不短这一件。”那领面无表情地看这地上的阿硕,又看到牧子搂着鸭儿蹲在一旁,两个孩子吓得都闭着眼睛打哆嗦。
“赶路要紧,不可扰民。”那领淡淡地回了句,在一片唱诺声中着离开了。
阿硕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等到人群离远了才敢起来,可试着几次刚想起身胸口就一阵闷。这时感觉有人伸出手臂拉自己,借着帮忙坐了起来,接过他递来的小刀揣进怀里随口道了声:“谢谢。”
“好说。”
顺着声音看过去,面前男人身材瘦矮,小鼻子小眼睛一对招风耳,薄薄的嘴唇下颌突出,蜡黄的面色满是皱皱巴巴的纹路,络腮胡子乱蓬蓬儒衫又脏又旧好几处破洞;头油腻腻的在头顶挽出一个髻,上面别着一根木棍;这人若是配上抓耳挠腮那就是一只猴子。
“王寿思出手没轻重,足下多多担待。好在看起来没什么事,多半是饿的久虚。”
见他笑嘻嘻的说着,阿硕也明白原来你和刚才那些人是一伙儿的,瞬间没了好脸色,费力推开他,嘴里声音听起来没好气:“我没事,走开。”
“慢点,慢点。”那人脸上依旧笑呵呵:“在下史路史八达,听口音不是胡人吧,敢问足下高名?”
“什,什么巴巴达?”
两人都是一愣,史路赶紧解释:“是史八达,姓史名路,八与路呼应八方通途之枢纽,达乃尔雅释宫曰一达路,二达岐,三达剧,四达衢,五达康,六达庄,七达剧骖,八达崇期。所谓时行步趋奔走八方枢纽之路以达己也。”
阿硕咽了口吐沫,这人说了这么一大串自己不但一个字没听懂脑袋还有点懵:“八,八路?”
史路伸手摸摸对方额头感觉很正常,也不再纠结什么巴巴达和八路,没见过哪本书写过这两个词,反正没法探讨干脆不去琢磨:“敢问足下高名?”
忽然阿硕回过神看着眼前的史路:“您是史八达。”
“哎,对喽。”史路显得很开心,好像医生见到久病初愈的病人一般,用手揉着阿硕后背笑的越灿烂。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史路一脸笑盈盈说话阿硕也不再生气:“在下刘阿硕。”
可能是史路总是笑吟吟的,话语间和气里还带着风趣,与刚才那些人产生了强烈的反差。一旁牧子和鸭儿也不再害怕。听到阿硕介绍完自己,鸭儿忍不住插话:“我家是宗室,薄城宗室。”
史路听到宗室两个字肃然起敬,站直身体深施一礼:“敢问尊家哪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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