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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槐被强行留下,也不恼怒,只是摆弄着血红色的珠串,看向台阶两旁的葱郁。枝头上,有雀鸟叽叽喳喳个不停。它不方便跟着,鸟儿总可以吧?它还有这种温柔可爱的爱好呀……苏商一路头都不回的登上台阶,只见慈航寺正门的两侧和正上方,高悬着镀金匾额,上书:千祈千应,苦海慈航,渡人彼岸。这文字倒是浅显,一看就懂。这慈航寺是以普度众人为纲领,苏商认为,里头的僧侣应该也是比较好说话的。于是等进了门,她便随手拽过一个经过的小和尚,跟他打听:“可以帮我引荐方丈大师吗?”那小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我寺方丈今日出行去讲经了,不知善信有何事?”苏商只让他找个能管事的来。小和尚不明所以,但还是引了苏商去后院,又寻了一位长老过来。那长老生的圆圆胖胖,一对眉毛已然全白,慈眉善目,看起来脾气十分好。然而就是这面团一般的老和尚,在听完苏商的来意之后,还是瞪大了眼睛,声音也高了几度:“什么?要借舍利子?施主这是要……做什么?”苏商总不好说是要钓鱼,瞎话张口就来:“我是琉璃观如今的掌事,前几日梦到了我们妙法尊者,她说想要和老朋友叙叙旧。虽说,梦嘛,未见得就真是老祖所托,但我们这些小辈弟子,宁可信其有,还请长老通融一二。”白眉长老一脸的不可置信,只以为苏商是疯了。什么琉璃观,妙法尊者,都没听说过!他打着机锋,说成佛成仙的人,魂魄云游天外,见或不见,不是简单的将遗物凑到一起就行的。总而言之,不想借。苏商听的头大,一句话没过脑子脱口而出:“那租呢,我就租来用一天行不行?”老和尚更气了,吹胡子瞪眼的就要送客。前辈的舍利子,那是能用来换钱的吗!而且他们慈航寺也不缺钱呐!刚巧这时,另一位长老来寻他,这长老更年轻些,但一只眼睛瞳孔颜色极浅,无神的外扩着,是天生的盲眼。这单眼失明的和尚原本颇为淡漠,看起来就像是个清心寡欲的,哪怕听到争吵,也目不斜视,不欲掺和。苏商却觉着,一个说不通,或许找另一个说说就通了,便出声喊住他。独目和尚转过头来,在另一只完好的眼中倒影出苏商身影的一瞬间,大惊失色,先是好似要犯羊癫疯似的眼球乱转,随后对着苏商双掌合十念起佛来。苏商有些懵。咋回事啊,怎么好像她是个脏东西,要把她给超度了似的呢?她莫名其妙,胖长老也是一样。直等到独目和尚念完了冗长的一整段经文,才问了苏商的来意。他没和胖长老似的大惊小怪,听过之后,点了点头,拽着胖长老嘀咕一阵,就答应了苏商的请求。胖长老显然也不是非常赞同,但架不住同伴的坚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苏商对人的态度再吃顿,也能察觉出,和尚们对她的态度很古怪,好像颇为忌惮她似的。可她什么也没做呀!至少对慈航寺,是什么都没做过的。但她急着回去,只需要达成目的就行,便没问太多。等送走了苏商,那胖长老才问:“大师兄,这……”独目和尚神情严肃:“师弟可知,我方才,根本瞧不见这位施主。”鲜少有人知,这位在同辈里较为年轻,却是大师兄的和尚,这只看不见寻常物的眼睛,其实可以看到人身上缠绕的因果纠缠。正是因为这些恼人的因果,他看得,改不得,无能为力,为此自苦,所以年纪很小便出家斩断尘缘,至此不问俗世,后来辈分越来越高,却也不肯担任时常需要见外客的职务。慈航寺香火鼎盛,不需以推算命理揽财,他的天赋并不为外人所知,就只有相熟的师兄弟们知晓。独目和尚沉默许久,还完好的那只眼睛缓缓侧目,视线落在先前苏商短暂坐过的地方。“那位施主身上的因缘纠缠,如茧外蚕丝层层包裹,且……那并非是同人的因缘,而是……某种连我也不知是何物的东西,定然极为凶险。那样的人,莫要得罪,莫要纠缠,不论她要什么,都给她,尽快打发了她,于我们都好。”他不想叫师弟太过担心,没说的太细。实际上,他看到的无数因缘线,自四面八方而来,甚至还有来源于天穹之上的,还在不断变动着。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不敢想象,这位施主是遭遇了什么,他只知道,慈航寺大约也渡不了她,若非要牵涉进她的因果,这百年基业都不一定能延续下去。苏商并不知道自己在独目和尚的眼里是个顶级大麻烦,她只当是这和尚讲理,好说话。这么和气大方,怪不得分明是大师兄,却显得年轻呢,因为人家心态好!拿到了舍利子,约定明日便来归还,苏商转头便小跑出了慈航寺。还没下台阶,她远远就看到了巫槐。巫槐的躯壳实在是惹眼,它不知什么时候也下了车,倚在车门边,长腿笔挺,容色过人,引得往来香客频频回首。还有许多结伴而来的姑娘,目光频频往它的方向看,似乎想要去跟他结交,只是到底还是羞涩,你推我攘的都从车旁经过了好远,也都没敢上前。苏商觉着有意思,又很好奇,它在那儿是做什么呢?对于大邪祟,肯定是不需要下车来透气,舒展筋骨的,它没有筋骨,也不需要呼吸。等走到台阶中段,苏商终于看清,原来巫槐在喂鸟。它还有这种温柔可爱的爱好呀……真不像它。苏商轻快的继续往下走,直等走近之后,就意识到,巫槐用来喂鸟的不是普通鸟食,而是一颗颗黑色的小豆子。那些小豆子落在地上,还在微微颤动,像是包裹着活物,随时可能冒出一只肉虫子来似的,只是根本来不及冒头,就被群鸟争相抢食。再看那些鸟雀,眼眶里满是暗沉的黑,见苏商靠近,也不害怕的飞起,只是齐齐转过头来,直勾勾看着她。寻常人看到这一幕恐怕会被吓一跳,可苏商只觉着诧异。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认识巫槐十年,从以往到如今,它都是虽然挑食,却从不浪费的。但凡已经被它吞下,从未见它吐出来一口,最终都会消化的一干二净。如今跟着她的小巫槐更是连挑食的毛病都没了,僵尸也能啃一口,在野坟地荤素不忌的吞了那么多孤魂野鬼,都快涨破了皮囊,也没见它扔些不爱吃的出来,简直就是只出不进的貔貅。它怎么把储备粮拿出来喂鸟?残魂本来就只是死者步入轮回前,必须脱下的执念和不甘,再被掰碎成这样的小块,这种程度不至于让鸟雀被鬼气影响,从而异化成僵尸一类的怪物,只会短暂的机灵多疑,说不定其中哪一只有造化的,还会催生出灵智。但总而言之,是个利鸟不利己的事。她开口问了,巫槐便回答了:“我被独自留在这里,当然要找些事情做。”这话落在苏商耳朵里,那就是它无聊找乐子。挺好。她这个主人,也不能从早到晚都跟宠物黏在一块儿,这里没有那种现象级的鬼怪给它玩乐,但它竟然适应的不错,有了这么阳间的爱好。这让苏商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感。苏商既然回来了,巫槐便洒出手心里最后一把黑豆子,转身上了车。事实上,它对于饲喂生物,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它只是观察过苏商折纸化生,充为耳目的手法,便效仿了。只是它本就并非活物,无法将本就不存在的生气渡给死物,只能借用本就活着的生灵。比如这些鸟雀。它们会短暂的代替它的眼目,飞越高墙,去看着苏商。看着她的眼光流转,听到她吐出的每一个字,细数她每一次呼吸和心跳。苏商与它枝叶相连,就应当每时每刻都密不可分,共享一切情绪。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有太多大惊小怪的人类,苏商太在乎他们了,便经常要和它分开。没关系,它能通过其他方式来弥补就好。期间,似乎有个人类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那不重要,他一个字都不敢跟苏商说。说了也无所谓,苏商不许它进寺庙,它很听话,它没进去,那些雀鸟飞在半空,远高于院墙。都比院墙还高了,怎么能算寺庙的地方呢?不过,间接的通过鸟雀的眼睛去看,去感受,当然不如同在一个封闭的小空间里那么好。如今在车厢里,四周满是苏商的气息,随着脉搏,被体温蒸腾出来的馨香,让巫槐觉着,呼吸真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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