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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最热最旱这一阵,青槐乡所有的水车都落成了。
酿白河从上游至下游,有无数个竹筒在舀水,像是无数张嗷嗷待哺的嘴,永远也喂不饱。
云门里在酿白河的最下游,水车舀上来的水日渐浑浊混沌,有时甚至半筒泥沙半筒水。
“今年雨水少,好不容易有了水车,舀上来的还都是泥!”
云门里的赵里正同未央里的杜里正抱怨着,没有水车的时候觉不出水车的好,有了水车,才知道原来有一大截的苦可以不必受。
“唉,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我前个还预备着去同乡长说呢,这水车都有了,加个轱辘连磨,不就是个小碾硙么。秋后收粮,还用得着费银子去邵家那磨坊,还是去别个乡里磨粮食?咱们自己就好弄的呀。”杜里正摇摇头,把明宝清的说法充当成自己的,也做一副唉声叹气,又义愤填膺的样子来,“可一想,不成啊,如果连上转磨,那,那个被水冲撞的叶片就要更多,阻拦下的水力就会更多,你下游的泥沙也会更多,甚至断流!静安寺和邵家庄子上那个大碾硙架着,这河道都撑死了,咱们就踏踏实实的,水车舀舀算了。你是最不能起这连磨念头的,到时候下游要淤死了,你找谁哭去!?”
赵里正不吱声了,过了会子又说:“那要是少一个大碾硙……
“少哪个?”杜里正抿着鱼干摇着头,说:“是静安寺那个先帝御赐的碾硙,还是邵家那个?唉,其实邵家是真不怎么厚道,从游家强买的地,买时还同游郎君说好不设碾硙,一转眼当屁就放了。啧啧,我估摸着这里头有风水的关系,现在那游家死的就剩一个小郎君了!”
“啊?”赵里正一皱眉,又‘啧’了声,说:“这可得留意着点,万一人家要的不只是游家一家的风水,是整个里,整个乡的呢?”
杜里正本想说他越扯越玄了,可一张口挤了个饱嗝出来,气平了,他琢磨琢磨这话,倒是也没错,听说邵家犹嫌不足,还在高平乡也设了碾硙。
这公侯大臣们与民竞修碾硙,何尝不是争抢风水呢?
“那咱们小老百姓能怎么办呢?”杜里正剔着牙,说:“那就阿弥陀佛,趁这几日天旱,落个雷火下来给他烧了,反正他那庄子也烧过。”
“对,不说也是游郎君给放的火吗?”赵里正压低声音,好奇问。
“说是这么说,谁知道呢?他媳妇苗娘子还说是掉下悬崖死了呢!结果不人不鬼的回来了,熬了两日,又死了。这事儿啊,游家也没个说法,死者为大,声誉要紧,且死无对证,于事无补啊。但我觉得,这俩事内里一定是搅在一起的!哼,咱们老百姓啊,这辈子就是受苦来的,等该受的苦都受完了,才能死!”
杜里正到底是做了多年里正,看过的听过的多了,他未必全猜得对,但有一点很清楚,邵家一定是害苦了游家。
赵里正听得仔细,嘴上话却少了,像是都藏在了心里。
老天爷不给面,日头顶着晒时每个人的脸就像被晒干了老瓜瓤子,全是愁苦,一落起雨来,脸就平整起来,像是被擀了一遍。
孙婶子家那几亩田不靠河,早早改种了麦,如今就有那闲心去这家问问,又去那家瞧瞧。明知道人家犯愁,可就愿意听人家抱怨诉苦,别人苦了,就像是自己甜了。
但有了水车灌溉的稻田还是油绿绿的,就算是犯愁雨水少,皱皱眉,转眼又笑起来。
尤其是姜家人,这几日听说是要给姜小郎做亲,要去给女方家里下聘,等冬节日就能办喜事了。
孙婶子闲来给喜欢给人做媒,乡里有好几对都是她给扯的红线,成就姻缘,延绵香火不说,谢媒酒再加上媒人红封,那也是一番很可观的收入,不然怎么会说‘说好一门亲,好穿一身新’呢。
姜小郎这婚事,孙婶子早就看在眼里了,姜家人性子都和气,姜母虽守寡,却不是悭吝性子,同大儿媳一贯有商有量。姜父虽去
得早,可当年也攒下了钱做家底,姜大郎娶妻生子的排场样样齐全。
他兄弟两个不多不少,一个是庄稼好手,一个也能在山里搂食,这门亲事一说一个准。
可能干的儿郎必定是有自己主意的,姜母也奈何不得,姜小郎又是人面广的,孙婶子刚一提兴牛里的刘家女,他马上就说:“她阿耶是不是上门入赘,等岳父岳母一死,立刻把全家都改他姓的那个?”
孙婶子‘呔’一声,说:“哪有全家,他,他媳妇不,不没改吗?”
姜小郎大笑起来,摇摇头。
过了几日,孙婶子又提义丰乡上的一个寇家女,姜小郎摸摸下巴,说:“她阿兄是不是就那个同卫小郎打架的?”
“这打一架又没什么喽,是卫小郎先惹事的!”孙婶子信誓旦旦地说。
姜小郎叹了口气,说:“为路边的几个烂果子也能打架,简直是闲得发慌,怪不得头上光光,脚板长疮!”
“人家脚底板的事你都知道?”孙婶子真无可奈何了。
作为一个很难被媒人三言两语蒙蔽的人,孙婶子觉得姜小郎可能要打一辈子光棍了,盲婚哑嫁这句话是有道理的,什么都门清,这亲还怎么定?
可偏偏,他就真要娶个长处短处一览无遗的人回来了。
“钟娘子啊!?”孙婶子几乎要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姜母点点头,她已经过了震惊、反对、犹豫、默许等等阶段,眼下她心里有的只是期待。
原本姜小郎春天的时候就去过高平乡了,那时候钟父是同意的,钟娘子不同意。
她是被休回来的,再嫁还嫁在的同一个地方,真是面皮也不要了。
姜小郎则信心满满,还是一得闲就去钟家表现自己。
知道钟娘子想在家中编些席草制品,近处的席草都被周家买去了,他就替她去远些的地方买,这事儿很见心意。
钟娘子虽还是不答应,席草钱也是给了的,但态度已经和缓了些。
渐渐地,席草编出来了,夏日席子、扇子好卖得很,姑嫂、侄女三人边编边卖,装钱的罐子都没时间数。
钟父吃过一盏酒,似是醉意醺然,走过来踢了一脚,倒出半罐的铜钱来,他故意脚踩在上头过,做出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清高样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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