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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坊开元观以东二里西巷第五户的小小窄门上换了新门神,也换了新锁,旧人都进不来了。
轿子虽是自家的,但轿夫是脚行里雇的。灶上一个婆子,屋里一个丫鬟,再多人就养不住了。
明宝珊还盘算着要辞了那个婆子,朱姨不乐意,“辞了婆子,咱们嚼生米,喝生水?再省,雇个婆子的钱总有吧。”
“这婆子手脚不干净,吃喝报账总高出两成不止,阿娘若要留着这婆子,采买的事情您得捏在自己手里。”
明宝珊卸掉钗环,拿下耳钩丢进妆匣里,语气也还是软绵绵娇滴滴的。
但朱姨却呼哧呼哧喘着气,站起身来往后厨去了。
明宝珊歪在榻上,翻捡着案几上凌乱散着的几张小笺,这一张画的是一对银打的雨珠串子,一滴滴疏疏落落,那一张画的是一件暗红金纹翻领的大氅衣,氅衣锦绣华贵,金线勾勒的飞马有双翅,是波斯传来的纹饰。
霜降端了桂圆汤来,见明宝珊拿着那张小笺出神,就道:“小娘子这件氅衣真漂亮,就不知道系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不系的,也没有扣子,跟披袄一个穿法,大姐姐身子好,不怎么怕冷,冬日里就喜欢这么穿。”明宝珊把这张小笺轻轻放下,又拿起另一张。
这上头画了件雪白的半袖长袄,素白的麻料面,灰褐的凤毛从衣襟到延伸到袖口,因外头这件袄是半袖的,所以里头那件黑底红刺绣的纱裙就显得更单薄了,端坐时还可以掩一掩,若是一抬臂,一撩腿,便格外有种寒冰天气下的炙热联想了。
“这衣裳连料带工算三十两得了,咱们夫人也真够厉害的,竟卖出个一百二十两的价钱来。”霜降感慨道。
“那家夫人尚在热孝,冬衣当然也要按着孝期的规制来做,可她如今死了夫婿,得了家财,快活得不得了,生性又是爱俏爱美的,孝衣穿个一个两日尚可,长久穿下去,可不得寻些花样来做吗?阿娘听她家守门的婆子说,那夫人的娘家表哥要来,这是算准了她的脉门,这银子当然好赚。”
明宝珊如今说起这些男男女女的事情来,端是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还比不得朱姨绞尽脑汁寻个拙劣借口要外出会那个裘老八时来得鲜活。
“说到底,也是夫人精明能干。”
霜降是与明侯同时被抄家的那波官员家中流出来的奴婢,虽不过是十八九岁年纪,但见识也不少了。
明宝珊要摆贵女架子时她跟得上,明宝珊要简衣缩食时她也从善如流。
朱姨做出威严主母样时她老实受着,朱姨露了真容了,在外头快活夜不归宿时她也波澜不惊的。
只霜降生得普通,看着细弱,在人市上挂了个低价,明宝珊是瞧她有几分眼熟才把她给买了回来,论起来了,才知道还是旧人。
“阿娘去哪了?”明宝珊问。
霜降出去瞧了瞧,回来道:“去那位周夫人家中了。”
明宝珊无奈道:“可是瞅准了人家表哥出了门?别撞破了人家好事,到时候门都迈不进去了。”
“夫人才不会这样没眼力价,”霜降笑道:“小娘子累不累,累了就先睡一会吧。”
明宝珊见她移开案几,就势缓缓躺下,歇了一歇,醒来时就见到朱姨坐在榻边吃蜜饯,见明宝珊醒了,不由分说塞进来一颗,酸得她立刻醒神了。
“阿娘别是有了吧,吃得这么酸。”明宝珊迷迷糊糊说。
“啧!”朱姨不轻不重地拧了她一下,说:“月事刚走,你别胡说!”
明宝珊笑了一声,她知道朱姨就喜欢吃酸的,便挪过去,贴在她背上,靠在她肩头,伸手拿她碗盏里的南姜杨梅吃。
“诶,林三郎和高将军家的二娘今日成婚,周娘子的表哥同高家是远亲,今儿出门就是吃酒去了。”朱姨说:“你别说我又幸灾乐祸的,我就是听着了,回来跟你这么一说。”
明宝珊应了一声,道:“成婚就成婚吧。大姐姐说不准都懒得甩他脸色,我还说什么?”
朱姨转脸看她,问:“今儿怎么腔调不一样了?”
“今儿身子爽利,”明宝珊搂住朱姨的脖颈,说:“事儿就会往好处想,身子不痛快,看什么都伤春悲秋的。”
朱姨瞧着她这样,警惕道:“想做什么?”
明宝珊笑了起来,说:“想吃阿娘煮的鸡汤索饼,阿娘打发了那婆子是不是?我闻见鸡汤味了。”
从前在侯府,明宝珊和朱姨其实没有这样朝夕相处过,这两年来,她也算渐渐拿捏住了朱姨的脾性。
“就知道给我添烦,”朱姨虽然抱怨着,但把一碗蜜饯都塞进了明宝珊手里,起身道:“少吃些,越吃越饿。”
明宝珊笑着,她往榻里缩了缩,倚到被霜降推到边角的案几
上,拿起那张画着暗红金纹大氅衣的小笺看着,她想着,总有一日要配齐了丝线,买到合宜的料子,给大姐姐做一件这样的衣裳。
明宝清今冬的新衣就是范娘子寄来的,其中那件齐胸的黄蓝间裙还给了明宝盈,拆了璎珞和珍珠,这两身衣裳就没那么点眼了,但也看得出不凡。
可在乡里行走时并没有谁觉得奇怪,‘烂船还有三斤钉’这话,人人都知道。
林姨和老苗姨也换上了新袄,年节里孩子们都在家中,也叫她们歇一歇,四外走一走,松泛松泛。
蓝盼晓的新衣多是内衫,粉的绿的做了两件,外头只是一件旧衣新染的蓝袄子,看起来厚墩墩的,但颜色鲜亮,衬得她整个人像片桃花一样。
这几日学堂不开,文无尽又是个知情识趣的,但凡不在纸坊里扎着,就常带蓝盼晓四外玩去,有时进城访问故友,总也要蓝盼晓相伴。
游飞这一趟要去看吴叔,文无尽和蓝盼晓便也捎上他。
严观忙了多日,得闲回家换身衣裳的功夫,一开门就瞧见文无尽、蓝盼晓、游飞摆出一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在驴车上边等边吃蒸笼饼。
严观关上了门。
文无尽又把门拍开了。
“严帅怎么这么不好客?”文无尽笑道。
严观望外头看了一眼,道:“这蒸笼饼是西街口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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