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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来,明家的女娘们终于也重新又吃上茶了。
明宝清吃茶并不挑剔,寻常饼茶即可,只她不喜欢吃厚沫,汤花要越细越好,煎茶时添些橘皮、薄荷叶最好,她喜欢那种凉凉的感觉。
蓝盼晓是吃花茶的,从前会兑上一点蜜,但这几年不能时常吃蜜吃甜,她口也淡了,倒觉得纯粹的花茶更芳香浓郁,不必添蜜。
老苗姨吃的茶很朴素,是一种很多老婆婆都喜欢的芝麻豆子橘皮茶,姜阿婆和孟老夫人也喜欢吃这种茶,说是吃了胃里舒服,不会发寒。
明宝锦已经知道这种咸茶该怎么做了,青橘的皮剥下来要摞在坛子里撒盐腌制,芝麻、紫苏籽、毛豆要用小火慢慢烘得皮皱,等吃茶的时候就抓上一把,添点不用太好的茶叶,用热汤一冲,即成了一碗咸津津的茶汤。
很少会有孩子喜欢吃这种咸茶,明宝锦就不喜欢,她是嗜甜的舌头,年纪小,每日精神奕奕的,就会觉得提神醒脑的橘皮味道很冲。
但她喜欢吃茶汤里的焙豆,泡开后的烘豆咬着很糯,因为茶汤里浸进去的一点咸,又让豆子本身的甜味凸显。
而且豆子茶汤的气味也很好闻,润润的,香香的,婆婆们坐在一块的时候吃茶的时候,屋子里全是这种气味。
至于明宝锦自己,她觉得世上最好吃的茶是乳茶。
严观和明宝清正月里的时候带她和游飞去吃过一次,那是羊汤锅子店的一道吃食——甜羊乳茶泡葡萄干烤胡饼。
这道吃食大约就是羊汤店琢磨出来哄孩子的,但凡带孩子来的,十有八九都会点一碗。
甜羊乳茶带一点焦色,茶味其实不是很重,就是为了去膻的,明宝锦小心翼翼捧着碗边啜了一口,只觉得一股极舒坦的焦糖气扑鼻而来,葡萄干烤胡饼有她脸那么大,又有一指那么厚,外壳焦焦黄黄硬邦邦的,撕开来又白白软软发韧。
她先喝了小半碗的乳茶,干吃了几口胡饼,再无师自通地把胡饼掰成一角一角,投进乳茶的里浸着。
浸泡的时间微有不同,滋味都各异,浸得短得只是微湿,又沾了甜奶香,浸得久的饼子内孔全软乎了,各有各的好味。
不过明宝锦真是吃不完呢,游飞还时不时喂她一口肉,但还好没有浪费,游飞近来真是开始窜个子了,吃得也多,很多很多。
明宝锦看着他捧着乳茶大碗‘咕咚咕咚’帮她扫了尾后,还意犹未尽地抿了下嘴。
“撒把孜然,你把这桌子也吃了吧?”
听严观这样揶揄游飞,明宝锦靠在明宝清胳膊上笑得停不下来,笑脸好像裹了糖浆的糯米丸子,又白又甜的。
末了严观还给游飞要了两个粗盐焗鸡蛋,说是宵夜。
严观和游飞师徒俩在吃茶这件事上是很无所谓的,茶也好,白水也罢,都是解渴的东西。
文无尽倒是每日都要吃茶的,只是懒得分一盏二盏三盏,就那么混淆着饮。
明宝盈干脆就吃散茶,连煎焙都省却,热水一冲就好。
论起来,她们姐妹几个都是会茶戏的,只是懒得费功夫去整这套花样了,唯有明宝珊偶尔还会一套做全。
但她近来闲时都在布料衣裳堆里,吃茶都让霜降去煎煮,吃个提神醒脑,肠胃舒坦也就是了。
严观到了兰陵坊公主府后边的小径上时,正见到她们三姐妹牵着手在前头走着。
她们三人身上都有新物件,明宝清穿了一双棕褐的牛皮长靴,靴筒里藏着一把严观给她做的银鞘短剑。
明宝锦穿着明宝珊给她做的嫩黄襦裙,而明宝盈一回头,发缎如柳树绿丝绦飞扬而过,是蓝盼晓用多余的布料裁缝好的。
谁家若有这样未嫁的小女娘,真是门槛也要踏碎。
“文先生回乡上去了,院子也修缮得差不多了,只等下月搬来呢。”明宝清笑着走向他,道:“今日是因着孟参军回来了,所以孟老夫人请咱们去吃顿家常便饭。”
“孟参军回来了?那我这两手空空,倒不好去了。”严观说。
“不怕的。”明宝锦指了指明宝清手里的一个小食盒,道:“我和三姐姐借了二姐姐家的厨房做了好些点心呢。
严观看着她笑,道:“这也有我的份吗?”
“当然了,”明宝锦想了想,说:“那个‘满天星’就算你的。”
“‘满天星’是什么?”严观问。
“就是粟米蒸糕呀,我夹了一层红芸豆糜,一层甜枣糜,我觉得这是最最好吃的,就归给你了。”明宝锦笑眯眯地说:“满天星这个名字还是大姐姐取的,我觉得可好听呢。”
孟家的院子里飘着茶香,明宝盈一下就闻出来了,是她最喜欢的小芽。
不过不是随便一闷的散茶,而是煎茶的滋味。
檐下坐着一个人,一身素黑柔软的外袍,内衫在袍下露出净白一指宽边,真就是那个无数封白纸黑字所描摹出的人。
他此时正拿着一个银黑的铜勺在分茶,举手投足沉静自若,有种融融自在的感觉。
脚步声让他望了过来,站起身对着众人笑了一笑。
明宝盈惊觉原来这并不是一副水墨画,画上人有一双浅粉的唇和琥珀色的眼,身形若鹤,脖颈手臂都修长。
孟容川先不疾不徐地分好了茶,才放下铜勺,抬步走了过来。
他的目光没有着意停留在谁身上,对明宝盈的态度与对明宝清是一样的,温和有礼,带一点感激和敬佩。
“也多谢三妹妹替我母亲写信,妹妹当真字如其人,秀致明.慧。”
明宝盈听着他一口一个妹妹,心道,‘信里都没叫妹妹,见着了反而叫妹妹了。’
明宝盈这般想着,垂眸看向孟容川移到她跟前的那盏茶上。茶汤淡黄,浮着点点碎茶末,像是遥观春日的一池浮萍。
少女清秀的面孔映在这杯新嫩的池水中,细眉纤目,越淡越丽,柔却不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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