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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指比划,定定地望着祝阴。
在浑浑噩噩之间,他似是听到了祝阴与易情在欢声交谈。那素来傲气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祝阴竟会温和发笑,对着大师兄轻言细语,仿佛心怀无限眷恋。
那些言语情真意切,不似虚伪之辞。因而迷阵子才会觉得疑惑,眼前这人究竟如何看待大师兄?是真已不再怀疑易情身份,解开心结,将他奉若神子,还是依旧心存芥蒂?
祝阴上前一步,握住迷阵子两手,将他十指捋直。
“假话占了十分。”
红衣门生笑容可掬,“真话,一句也无。”
第十八章血雨应无涯
易情在无为观暂且安顿了下来。
他年少成名,早已步入过天廷,面见过北斗之尊,如今再让他在凡世修道,着实有些委屈。于是他也不学那俗世弟子的修炼法门,成日念道诀、炼金液,力钻三千八百道,而是在清江旁甩一条细竹垂钓,削了骨哨在山阴处胡乱吹奏,悠游自在。
虽说一日的大部分时候里他都在无所事事,他倒也过得足衣饱食。因为每当到了膳食时分,总会有一只小小的木托放在茅屋前,其上放着饭食,约莫是祝阴或迷阵子送来的。
在无为观中闲逛了数日,易情发觉这里清寂得过分,似是除了他见过的几人外便无其余弟子。无为观明明在凡世里闻名遐迩,每回入门比试山门前也都列起长龙,可真正的门生却寥寥无几。
这一日,易情闲晃至古松祖殿前。但见眼前参天古木林立,贞枝肃矗,厚叶浓荫。一片苍翠幽色里,一个肥硕的身影正伏在虬曲松根处,扭动着臀,挣扎着叫道:
“救命,救命!”
看起来这人是被那卷曲成钵状的松根卡住了身子。易情不紧不慢地上前,扯住那人下袴用力一扯。微言道人惊叫着跌了出来,肉球儿也似的在地上滚了一滚,手里仍紧攥着只烧鸡腿,满面油光。
微言道人挣扎着站起身来,一张老脸已然火烧似的发红,他把松垮的下袴提了一提,拍了拍身上灰土,将烧鸡腿藏进拂尘里,轻咳了一声道:
“文易情,你小子怎地在这里?”
瞧这老头儿极力掩饰窘态的模样,易情在脑后叠着手,笑嘻嘻地道:“我还想问一问,道人为何在这处呢。”
他记得上回祝阴背着他走过这祖殿,说那虬曲成碗状的松根里藏着许多微言道人吃剩的零嘴。看来是这胖老头嘴里寡淡,便又上这处来偷吃,却不慎被松根卡住,只得狼狈地大喊救命,直至被他扯出了。
微言道人清了清嗓:“这里是续道统、祭祖师之处,老夫时常要来扫香灰,在这儿倒不奇怪,你来才奇怪咧!”说罢,便拿那对被挤在横肉之中的小眼瞪视着易情。
易情问:“我也是观中弟子,来这儿有甚么奇怪的?”
胖老头恼道:“你这泥猢狲!十年前你上树掏了鸟儿,在祖师殿旁堆起松枝生火,把咱们的道场烧了个精光!你小子满腹坏水,净做恶事,老实交代罢,你来这儿究竟想做甚?”
少年道士笑了一笑:“正是无事可做,我才踅到这儿来的。”他一露齿而笑,琐细的天光碎金似的落在身上,望着熠熠生辉,竟似泛着灵光。微言道人想起他曾是天廷灵官,心中竟生出一点面见神明的敬畏感,不由得瞧得愣了。
两人踏着青石板,在松林中漫步。碧色接天连地,翠针云聚,犹如女子松蓬鬓发;鸟啼宛转,脆如清露坠池。林中清幽冷寂,他二人漫步于渺渺云水间。
一面走,微言道人一面紧张兮兮地偷瞄着与他并肩的这小子。兴许是化神的效用,十年未见,这小子的样貌竟和十年前所差无几。
犹豫了片刻,微言道人开口问道:“易情呐,你是为了甚么而回来的?”
“嗯?”
“天廷里能享尽安富尊荣,千万修道者耗尽寿元心力,便是为了得步天梯。”微言道人挠着肚皮道,“咱们这儿看着虽光鲜,却也过得清苦,你还特地跑回这儿,着实不值哇。”
“为何不值?这里怎算得清苦?”易情道,“我待在这儿能衣食丰足,比在外头游荡、睡破桥洞不好上许多?何况……”
他说了一半,却又如鲠在喉。微言道人还能记得起他俩之间的那个约定么?十年前,在那个细雨连绵、天光黯淡的日子里,他背起行箧,踏着豁口的步履踩上泥泞的山径,在重重白雾间朝着无为观低狭的荆梁屋挥别。
那时的他尚且轻狂年少,临别时对守驻在榕树下的那个苍老身影放声高喝,说他定会回到此处,哪怕是要遭千难万阻,受吞饮融铜之苦。
“怎地了?你想说甚么话?”微言道人不解地偏头,易情却只是一笑而过,闭口不言。
“话说回来,老夫是没想到哇。虽说你是从天廷里跌下来了,日子过得落魄,可能登上天顶本就是件稀奇事。许多势家都想从你这儿探问究竟如何才能升天咧!”微言道人搓着手,眼巴巴地望着他,“如何,易情,你肯同老夫说说其中奥妙么?”
他们二人走在松径上,四周树色青郁,碧草萋萋。易情笑道:“道人若想得知,易情定会倾囊以告。”说着,他便踏下青石板,拣起枯枝,在一旁的泥地上比划。
“道人可知修道果同铸神迹的区别?”
微言道人摸了摸脑袋,冥思苦想了半晌,最终还是沮丧地嘟囔道,“老夫…唉,在这山中深居简出,着实不大明白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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