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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阿姨好,小姨好。我是成寒。”
到底是娱乐圈的知名歌手,小姨虽然不听流行歌曲,但听女儿说过林晋慈有一个当明星的朋友叫成寒,小姨喜道:“果然是大明星,看起来就是不
一样啊!哎呦,面相生得也好。”
夏蓉越过说话的小姨,看向林晋慈,语调不高却像训诫的严师:“你小姨来这儿坐半天了,也不见你倒一杯茶来,当初就说不让你去国外,几年一待,连基本的礼貌也没了,真不知道都学了什么回来。”
林晋慈不想说话,沉着脸色转身,面朝傅易沛,成寒更快一步:“小慈可能是没休息好,她平时工作太累了,阿姨你不要怪她,我来泡,我知道茶叶在哪儿。”
经纪人经常提醒成寒在外注意镜头,不要被人拍到冷脸白眼一类的表情,免得营销号的小作文一发酵,对他个人形象不利。成寒桀骜,总是屡教不改,但今天笑容和煦,俨然有当艺人模范的架势。
“大红袍和碧螺春,叔叔阿姨们,喝哪个?”
“稍等一下,水还没烧。”
傅易沛瞥去一眼,掩住不悦。
他试着碰了一下林晋慈的手,他们面对面站着,一步之距,傅易沛低着眼,声音也很低:“我去厨房?”
林晋慈看着他,似乎有些歉疚,傅易沛又说了一句“没事”。
“小慈,让他们忙吧,你过来。”小姨招手,“陪我们聊聊天。”
林晋慈这套房子不算特别大,布局疏散,空间显得格外平整宽敞。
开放式的厨房在北面,从客厅位置越过无人的餐桌,隔着透明玻璃门,看厨房岛台,几乎一览无遗——两个年轻男人各占一边,围着菜蔬锅碗忙起来,但互相之间频频打量彼此的眼神都不友善。
林父收回视线,目光很沉,看着坐下来的林晋慈教育道:“你不要在国外生活了几年就把一些坏风气也带回来了!乱搞男女关系不是好事!”
夏蓉两手搭在膝头,坐得端庄,冷笑一声道:“不是你平时说‘小慈心里有数’,让你管管的时候,什么事都推得一干二净,现在才想起来教育,是不是太晚了?”
“哎呀,哪有那么严重,说得怪吓人的,”小姨帮着说话,“小慈不可能做这种事啊,再说了——”又朝厨房看看,“他们挺好的,乱搞男女关系哪是这样,早打起来了。”
小姨对林晋慈笑笑:“是朋友吧?我听婷婷说过这个成寒。”
林晋慈准备说话,又一次被夏蓉截断。
“朋友?”夏蓉又笑了一声,“骗你的吧,她有几次跟长辈说实话?你小姨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吗?”她看着林晋慈,话却像是讲给在场其他人听的,“小学就偷家里的压岁钱拿去学校给人家用,人家父母去世得早,家里就一个奶奶,老太太不知道,发现来路不明的钱,以为孙子在外面偷的,去学校找班主任问是什么情况,这才知道是她给的,她还哭着求我不要计较,还不让班主任去班里讲,是吧,林晋慈?”
林晋慈咬住嘴唇内侧的一小块软肉,盯着鱼缸,脑子像一间封禁的工厂,没有任何运作的声音,只是无意义地看着那些被水困住的鱼。
它们游得很慢,像在缺氧飘浮。
她很不喜欢被旁人的三言两语轻易投掷到情绪泥沼里,也讨厌故事里那个轻易掉眼泪的自己,所以她很快长大了,练就在这种时刻抽离自己的本事。
远离悲伤,远离眼泪。
虽然也因此远离了对快乐的感知,但她的生活里本来就没有多少快乐等着她去品味。
林父愠怒的声音,带着一些顾及,同样克制在仅客厅区域可闻的分贝,近在咫尺,又好像很远。
林晋慈不在乎。
林父问夏蓉,他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件事。夏蓉见怪不怪地揶揄道:“不是你说小慈懂事你很放心吗?又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了,也不止这一件,她上中学的时候,因为早恋被喊家长,也是跟这个成寒有关吧?”
“那时候看着跟个小混混似的,没想到现在还当了明星,现在的人啊——”
“够了!”
林晋慈沉声打断夏蓉将往另一个层面喋喋不休的语调。
她至今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母亲总要把她往很坏的地方想。好像林晋慈真如她所言,成了一个恶劣不堪的孩子,她才会有预言成真的满意。
就像她弟弟因车祸抢救无效去世那晚,医生出来跟他们说节哀,夏蓉悲恸到站不住,却还是在丈夫的搀扶下,转身给了女儿一个巴掌。她朝林晋慈哭吼,问她下午为什么要带弟弟出门,为什么要买什么冰淇淋,为什么在路边不拉住他,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听林晋慈说的任何一个字,直到自己问出答案,眼睛冷得像刀子一样看着林晋慈,她看不出来她的女儿撑到此刻近乎脱水,脸色惨白如一张薄纸,只笃定地朝一个未成年吼叫:“你就是要他死!你就是要他死!你弟弟现在真的死了!你现在满意了!”
太熟悉了。
捂着一侧脸的林晋慈,像在雪崩里殒身过一万次的人,再窥见地动山摇,雪尘扑面,麻木到逃也不逃了,连畏惧也没有了,反而笑不像笑地咧了一下嘴角。
七岁生日刚过,父母就问她想不想要一个弟弟,她懵懂地说不想,但这个家还是很快迎来了新成员,父母说她太内向,又不会交朋友,他们怕她一个人太孤单了。
有了弟弟就不会孤单了。
那时候年纪尚幼,还不太明白孤单是什么意思,是在有了弟弟的往后数年里,她饱尝漠视,像一个透明人一样活在一个令人称羡的四口之家里,像盲人识字一样,一点点摸透了孤单的形状。
那晚在医院,林晋慈就带那样一丝悲苦又决然的笑,看着她的妈妈,声音很轻地反问:“我为什么会满意呢?我不满意,我以后,就要一个人孤单了。”
夏蓉当场晕过去。
后来在夏蓉多次与亲友交谈的场景里,她一边抹泪一边不遗余力渲染当时的场面,林晋慈可怕到像生出獠牙的怪物,乖戾至极,好像没有良知,作为这么多年一心为了这个家的母亲,她失望,痛心,说不知道林晋慈怎么会变成这样。亲戚们则安慰她,她已经做得很好了,事已至此,也不要太自责。
关于中学早恋,当年班主任问了一些知情的相关同学,确认是讹传。夏蓉也知道的。班主任让她回去多关心的青春期学生的心理状况。
她关心的方式,就是在许多年后的今天,把“早恋被喊家长”的谣言,像林晋慈的另一个人生污点一样讲出来。
她好像希望此刻的林晋慈承认,林晋慈就是一个私生活很差的人,而她是英明远见的母亲,从林晋慈很小的时候,她就看出女儿秉性不良的苗头。
夏蓉被刚刚那句“够了”震得噤声。
但林晋慈没再说重话,淡淡地笑了,罕见地露出些许风情,同她说:“你知道就好了,我什么样子你最清楚,所以也不要再介绍什么青年才俊给我,免得人家跟我稍一接触就大失所望,影响你们在外的好名声。你今天也看到了,我忙不过来——”林晋慈的视线朝厨房位置曼妙一偏,却没想到傅易沛会走出来。
他刚走到餐桌位置,不知道听去多少,脚步只略顿了一顿,便继续走过来。
因他出现,夏蓉脸色再差,也压着嘴角没有说话。
傅易沛走过来,手上拿着一杯牛奶,放到林晋慈手心。
林晋慈掌心碰到玻璃杯,是温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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