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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必须认真回答了。
他努力地回忆着。
刚刚一想到这些从来没有宣之于口的事情要在玉求瑕面前说出来,在回忆的痛苦中还很清晰的就是羞耻,可在如今生死一线间,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真心话大冒险这种游戏,虽然没有在现实中玩过,但多少还是知道的,一种酒桌游戏,主要就是为了整蛊娱乐和谈恋爱,可没想到场景一换,这些平庸的问题竟能带来如此巨大的痛苦。
他必须讲真话。
他被迫劈开自己的血肉思想,回到最初,寻找这段已经结束的感情的源头——一见钟情、两年追求、六年相恋、两年决裂……
这十年感情早已将他塑造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他已经迫使着自己忘记了很多当初的事情。
而现在被迫回忆,他头痛欲裂,那些画面还是风驰电掣地跳回眼前。那间阴暗的、总是带着不好的气味和消毒水味道的逼仄出租屋,和妹妹那两条丝瓜一样黑黄的瘫腿,还有、还有那面精致的橱窗上面反射的锋利的、来自于对面的摩天大楼上的冷光……一丝一毫都没有模糊,转瞬之间,它们都回来了。
好在,在这种剧痛间,那种在众目睽睽之下剖心剜腑的羞耻感已经完全退居二线,他得以完全地沉入自己的回忆里:“第一次……第一次见到他……”
他回想起那一天,似乎是平平无奇的一天,北京的天空高远空旷,蓝得人心慌。
他在进图书馆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从里面出来的玉求瑕。
玉求瑕身边有好几个人簇拥着,但那一刻世界寂寂,好像除了玉求瑕以外一切都消音了、褪色了,阳光清澈如水,落在他的肩上、发上如同一层薄纱。
方思弄道:“他戴着一只白色的蕾丝蝴蝶结发绳。”
“我给我……给我妹妹也买过一只。”又过了一会儿,他沙哑道,“佩儿……我妹妹……生了很久的病,戴起来不好看。可他戴起来,好看极了……那一瞬间,我就意识到,我完了,我爱上他了。”
其实拢共没说出多少字来,但方思弄却觉得自己的喉咙仿佛被刀揦开,心跳在身体里隆隆作响,耳边不合时宜地划过一道道尖锐的长音——
他所剩不多的理智在沉闷的崩溃间散乱出现:也许玉求瑕说得对,我应该去看看医生。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一边肩膀被握住了,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那是玉求瑕。
“结束了。”玉求瑕微微俯身,“我们回去吧。”
他跟随着玉求瑕的力道站起来,晃了一下,被玉求瑕拦腰揽住,又缓了几秒才站稳。
玉求瑕没有多说什么,确认他站稳了,就道:“走吧。”
他这才发现一桌人走得都差不多了。
他定了定神,抬步跟上玉求瑕,视线停留在玉求瑕扎起一半的、在后脑勺附近一摇一晃的头发,恍惚间眼前又划过很多很多画面,几乎都是这个角度。玉求瑕的头发太漂亮,所有造型师都想在上面玩出点花来,所以这些画面哪怕数量繁多,这人的背影也少有重复。
一开始是刚入学的新丁死皮赖脸混进牛逼学长的摄影团队。后来倒是名正言顺了,但摄制组多半也跟在导演后面,中间甚至还要隔着编剧、演员等主创。等他终于有资格站到玉求瑕身边了,却还是习惯落后半步,能让玉求瑕占据他视野的大部分。到分手了,他明面上跟玉求瑕老死不相往来,其实只要出现在同一个场合,他还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一有机会就往玉求瑕的背影上瞟。
一晃,他就这么注视了玉求瑕这么多年。
玉求瑕带着他穿过大厅,熟门熟路地用手腕上的叶片刷开上台阶的那道“水帘”。
“你走前面。”玉求瑕忽然转过身来,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脸上,“我怕你走不稳滚下去。”
掘墓人06
回到房间,躺到床上的时候方思弄只觉得浑身都疼,应该是大悲大怮后的肌肉反应。
他身心俱疲,沾床就想睡,迷迷糊糊间听到管家艾伦似乎又降下来跟玉求瑕进行了几句交谈,提到了温度湿度什么的,但他没有听全,像在逃避什么一样躲进了深眠。
可在梦里他好像也逃不掉。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在走,在凛冽的寒风间行走。他裹紧身上臃肿的羽绒服,迎着风、眯起眼睛抬起头。
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在北京雄阔的蓝天下倒映出不可一世的冷光,把他显得很小很小,小得可悲。
北方的冬天太冷了,大风仿佛能把人的皮都吹开,他顶着风走了很久,走得太累了,就躲在一棵行道树后面稍微避一下。
他站的那个地方,正对着一面橱窗。
他看到了橱窗里放着的一只白色蝴蝶结头绳,有漂亮的蕾丝花边,还有水晶装饰。
他知道这只产品,他帮上一个淘宝店拍过它的山寨版,山寨版在网上卖39,这只正品标价3900。
他盯着那只正品看了一会儿,目光渐渐飘忽,焦距改变,他看到了那一尘不染的玻璃幕墙上自己的倒影。
被风吹得一团乱的头发、臃肿的黑色羽绒服、沾着白灰的裤脚、怎么也洗不干净了的板鞋……没有一处值得夸赞,仅仅是走在这条街上都显得格格不入。
他靠着树出了一会儿神,橱窗旁边的大门被从里面推开,走出几个靓丽的女孩子,这么冷的天,有个还光着腿。每一个都笑意盈盈,打扮时尚,美丽的脸孔迎着日光,漂亮得让人目眩。
她们说说笑笑地路过他,走到街边,上了一辆早已停在那里的车。方思弄不知道那是什么车,只看一眼就觉得自己一辈子也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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