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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人被罢官了。”禁军队长说,“如今是吴敏吴大人暂领禁军统领一职,请两位大人不要让我们难做。”
萧琨与项弦一时无言,看来朝廷为了平息武将怒火,确实下了狠手。
“进宫一趟?”萧琨问项弦。
项弦说:“不想再去吵吵嚷嚷。”
这个时候进宫,无非又是重复一次众臣争吵,还得想办法救被取缔官署的郭京。禁军队长见两人不出钱,索性在院内站着,又道:“国家兴亡,人人有责,有钱出钱,无钱出力,两位若不愿上战场杀敌,便请以实际举动支援国家。”
项弦听到这话时蓦然大笑,起身去翻抽屉,答道:“说得好。”
项弦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萧琨却没有笑,今日与辽国沦陷那天,虽然全无半点相似,却一般地荒诞不经。
“那就有劳各位兄弟了。”项弦递出银票,说,“不才在大宋驱魔司当差四年有余,一年六十两俸银,我当家的不过来了一年,俸银七十二两,其余弟兄早已远走高飞,这里共一千两银,只多不少,还请官家得了这钱,能用在该使的地方。”
众士兵互相使了个眼色,都知道驱魔司也没多少油水,不过为的谕旨面子,过得去就行了,万一惹恼了萧琨与项弦,翻起脸来大家都不好过。于是那队长将银票揣入怀中,一声令下,禁军散得干干净净。
“咱们还有多少钱?”萧琨问,方才项弦称他为“我当家的”,令他心中一动,总算想起过问清楚了。黄英见麻烦解决,取了账本来让萧琨看。
项弦打发了他,说:“今天不用当差了,回家守着一家老小罢,给你这个。”
项弦递给黄英一枚符纸,说:“若开封被破城,躲在地窖里头,贴上这符纸,凡人看不穿结界,便能保住性命。”
黄英如获至宝,取了符纸,又磕头告谢,匆匆忙忙地回家去了。
“还有四十余两银子。”项弦说,“那几张银票,是我娘给我娶媳妇的钱。”
萧琨:“乌英纵已替我花了。”
一年前搜寻大辽益风院遗孤下落,在洛阳购买宅邸、养育孤儿,俱是花的项弦的老婆本。如今最后一张银票付讫,当了这么多年驱魔师,不仅不挣钱,反而倒赔了三千两白银。项弦不得不承认,这就是命。
午时,两人揣着最后那点钱,往城内寻饭吃,只见平日热闹喧嚣的开封一夜间犹如变了个模样——寒风涌起,诸市已收,一幅萧条景象。揽月楼虽还开着,却空空荡荡,街上到处都是挨家挨户敲门强收钱财的禁军。
萧琨:“过段时日,将司署迁往洛阳吧。”
项弦知道自从在洛阳找到益风院的孩子们后,萧琨便一直有迁居之意,如今他是大驱魔师,甚至不需要向朝廷报备,两人商量后便可将驱魔司搬走。
但当下,他实在不能一走了之。
“再说罢,撑过这一次后看情况。”
项弦心事重重,店铺大多歇业,两人在一家羊汤店前吃了面食。
“还记得结束修业后,”项弦想了想,又道,“来开封的那年,当时也曾想过,以后会不会把家安在这座城里,过一辈子。”
“你对开封有感情。”萧琨说。
“我知道你对洛阳也有感情。”项弦说,“虽只去过一次,但你的族人都在洛阳。”
经历去年之事后,洛阳已隐约有了“小上京”之名,起初宋廷仍在尽力管理这些亡国奴,奈何通天塔倒,金国南侵,宋自顾不暇,对洛阳的约束便弱了许多,当地官员也不想多管,只要别造反就行。
“这次若能撑过去,”项弦说,“咱们至少去洛阳住十天半个月。”
“再好不过。”萧琨说。
金兵虽围城,萧琨却以大宋气数判断,开封没这么容易被攻破。
宋的内部虽然混乱,但在赵桓继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解去主和派的大臣官职,第一时间拉拢武将派系,打压依附于自己父亲的权臣系统,又令禁卫搜刮了不少豪富之家的金银,平息此次危机想必不难。
事实证明,萧琨的判断很准确。到得夜间时,外头闹哄哄的,有人开始大喊“金军攻城了”,但很快骚乱便平息下去。项弦到院中看了眼,只见西北面未有大范围的火光,便知城池未破,依旧安全。
“睡罢,”萧琨说,“城门若破,再开司门不迟。”
这是萧琨唯一能做的。
寒夜之中,他不禁再次想起师父乐晚霜的教诲,少年时,他也曾护卫大辽皇室,前往雁门,在关下击败了劫掠雁门的流寇,打得敌人落荒而逃。
那是他一度意气风发的时日,认为自己的武艺总算派上了用场,回到上京后,却被乐晚霜勒令闭门思过,足足三个月。
“你所修道行,是为了对付妖魔,还是屠戮凡人?今天你荡平匪寇,明日耶律氏便令你加入皇室军队,倚仗一身修为,助大辽出战,与妖魔又有何异?保家卫国也好,攻城略地也罢,一旦以身入局,便将越陷越深!
“你只道自己有通天本领,可曾想过,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你终归有遇上对手之日。三千年前,人间正因修行者涉世,令灵气崩坏,神州生灵涂炭。设若悲剧重演,届时你如何对得起历任前辈?
“红尘中改朝换代,帝王将相,诸星各司其责,凡人生老病死,俱是天命。国家战争你挺身而出,这么说来,国之重策你插不插手?边疆之计,你又是否介入?皇储拥立、帝位废黜,你插不插手?既已独步天下,宇内无双,活得既久,修为又强,为何不自己去当皇帝?
“自古以来,妄图与天命对抗者,无一得善终,哪怕大驱魔师亦不外如是,给我跪好了!”
乐晚霜之声仿佛仍在耳畔,萧琨自知确实如此,却也理解项弦放不下。
“睡罢,”萧琨只得说,“不会有事。”
项弦沉默躺上榻去,侧身望向门外,萧琨则从身后贴着他,一手环过他脖颈让他枕着,另一手紧搂住他的腰。
“不要胡思乱想。”萧琨的声音在项弦耳畔道。
项弦点了点头,两人入睡。
及至远远传来嘈杂声,夜深时分,项弦轻手轻脚拉开萧琨手臂,下床穿衣服,悄无声息地出房。经过正厅时,项弦回望厅内所供奉的智慧剑,沉默良久,并未佩剑,而是取来墙角的铁剑,佩在腰畔。
景泽门处开始了第一轮攻城战,却以试探为主,金军以火箭射入城中,引燃了不少房屋。项弦在暗夜中坦然走过长街,望向火光闪烁之处。
火油罐接二连三投入城中,金军一时破不了门,李纲率领部下出城开始迎战冲杀。项弦翻身上了城楼,在高处看着,耳畔传来厮杀的呐喊与临死前的痛吼,几次握紧了腰畔铁剑,最终放开了手。
他又回到驱魔司中,带着一身硫磺气躺下。
到得深夜时,又有禁军来敲门,要寻找藏匿城内的奸细。项弦终于忍无可忍了,怒道:“你们不去上战场,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再来叩门,我就要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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