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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五更天,外面就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又突然狂风大作,一场倒春寒将树上的梨花算是抖落了一个干净。骤雨急歇,凉风吹进室内,姜漱玉被吹进的雨丝惊醒。身旁的人已经离去,走时还不忘将她整理干爽,褥子也是新换的。
姜漱玉望着紧闭的大门,心中纳闷男人到底如何进来的。反正也睡不着她就起身披衣点灯在案上写着医书。
这是她祖母的心血,原本想撰写一部医典供世人翻阅,来救济百姓。可惜祖母为此书过于费心劳力,在生了急病之后抱憾而终。
姜漱玉入宫一是为了家族二是为了祖母。若是进入太医署能更快将医典写成,这里的太医所见的疑难杂症见过不少,定能拾遗补缺。
但事情并没有她想得那般简单,诸位御医并不愿意将自己的所学之处道出。凭什么自己苦心才得到的方法要让后人轻易得知。医药世家多是靠着手中的秘方撑起门面。再说药典流入民间,百姓岂不是不来问诊就自个直接按方服用。
这是医中大忌。
姜漱玉遇到的难处也不止这一点,母亲要顾全慈春堂的生意,二姨母主管药材往来。三姨母管的是家中的其他营生。几个妹妹尚且年幼,这医书的责任便全压在了她的身上。
姜漱玉把祖母的遗言铭记在心,提笔磨墨在祖母的字迹后继续撰写,等到书案的烛火燃尽,天已大亮。
她推门而出,台阶还带着湿意。泥土味的芳香冲入鼻腔,令人心情舒爽。姜漱玉暂时忘掉心中的不愉快,来到太医署,朱琰赶紧招呼她来认自己的小徒弟。
新来的医士都要有御医领入门,姜漱玉一瞧分给自己的事是那日在廊下睡着的小医士。但是这师傅不是那么好认的,平日功课要考校合格后才能正式拜师。姜漱玉先让小徒弟去认清斗柜里的药材。
她正要跟朱琰讨要美酒,一宫人就匆匆前来,满面焦急道:“姜太医我们主子昨日得了风寒,一直发热不醒。”
“赵充人又不归姜大人管辖。”朱琰语气不善,她知道对方是赵充人身边的人,进宫十年还未得宠幸,身份又及其卑贱,母亲只是一小小知县。到底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更没有其他名门贵子有教养。
“据说他连君后那样好脾气的都惹怒了,让他去抄佛经忏悔,竟然直接闷头不理。”朱琰受过君后的恩典,自然向他说话。更为那容貌出挑的男人感到遗憾,不到三十的年纪就要被迫在后宫孤老。
能入后宫的男人,自然是容貌为先,以胸大腰细为佳。就连床笫之事也是由专人教导过,只为陛下身心愉悦。
看中谁就先让他服下药汤一段时日后再承欢榻上。陛下子嗣的父亲自然是要精挑细选。如今的君后就是先凰最爱那位陆后的亲侄,只因肖像几分就入宫当继后。
名义上跟陛下是父女,实则乃是舅甥。年龄也要小上几岁,但凰帝格外敬重于他。
沈后没有容忍之量,素日对后宫的几位家世低微的美人充人极为苛责。遇到不顺心的事就随意找人错处,这其中少不了君后在其中调和才让他们少了些麻烦。
姜漱玉倒是觉得赵充人有趣得紧,眼看他身边的人焦灼的神态,秉着悬壶济世的医德还是带着药箱跟他前去瞧瞧。
丽美人的梅阁在后宫中已经算的上偏远,赵充人的宫殿直接就是在犄角旮旯处。附近荒芜一片,野草丛生,就连青石砖也只是零零碎碎的铺就。姜漱玉头回在宫中看到如此坑洼泥泞的道路,加上清晨的风雨,云履底部被粘上厚厚的土块。
宫人口中说他发热不醒,姜漱玉一进院内倒是瞧见一精神抖擞正在开垦荒地的男人。上身穿着件粗布麻衣,精瘦的腰身微弯。正奋力挥舞着手中的铁锄头。用朱琰的话就是满身的力气不知往哪里使。入宫的男子都是家中的娇儿,愿意耕地的着实少见。若真爱乡野烂漫何必进宫呢?
“呦,主子您还病着,怎么还下床。”宫人急忙前去想夺走对方手中的铁家伙。
赵充人毫不在意,继续挥舞着手中锄头,不以为意道:“不过是小小风寒,我身为男子身强体壮的,出点汗就好。”
姜漱玉望着那一小片已经开垦好的薄田,已经萌生绿意。她视线一错就瞧见他裸露胸膛上的点点红斑,不由低垂下眼眸,恭声道:“还是让我切脉为好。”
赵充人这才看到不远处的姜漱玉,一身紫纱长袍显得她格外清贵,正淡淡瞧着他。男人脸一红,赶紧丢了锄头,期期艾艾的招呼她进来。
殿内没几样好家具,都是赵充人自己修修补补好。他素日过得清苦,连杯像样的茶水都拿不出来。姜漱玉并未觉得不妥,望着生龙活虎的男人依旧号了脉。
良久之后,她才抬眸询问:“不知赵充人昨夜做了什么?”
男人面色猛然羞赧,扭头道:“不过是睡不着,练了几下拳脚。”
究竟是乡野之人,没有富贵人家的耳濡目染能收敛神色。什么事全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着实藏不住事。姜漱玉没再多问,开了药方让宫人按时去拿。
临走时,赵充人还不忘道谢道:“有劳姜太医来此一趟,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
姜漱玉在宫中待久了,什么事都见过一二。别看现在只是无人问津的充人,富贵日子在后头等着他呢。
回宫的路上,又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她护着药箱来到一偏僻亭间躲雨。刚要坐下拂去身上雨丝,却听到身后的竹林传来温和男声。
“璧儿啊,你贵为凰后应为陛下的凤体考虑。后宫谁不是精挑细选来的,都是为了能好好服侍陛下。你怎能如此没有肚量。”
“我正是为了陛下考虑,那只是一个卑下的宫人。”沈后面色冰冷,他既然进了宫从前那样妄想自然消散不少。他是名门贵子,贤良淑男可陛下偏偏视而不见,宠爱那蛮横的郑昭仪也就算了。
小小贱仆怎配跟他同侍一君。
他心中有怨,自幼沈璧就是家中男儿中最出挑的,夫德夫言夫容夫功那是样样压了其他人一头,可偏偏跟他青梅竹马的姜漱玉只对他的表弟傅跃安有意,早早就定下婚事。好在老天垂帘他,表弟因为顽劣心性死于瘟疫,据说尸骨都没能寻到。这婚事最终落到了他的头上。
他爱极了姜漱玉的温柔,即使她心中没自己也无妨。他会做好夫郎的本分,好好为她料理家中事宜。偏偏天不遂人愿,仿佛是傅跃安在九泉之下阴魂不散,他的婚事没了。
为此沈家和姜家也结了仇。
知道姜漱玉要迎娶他人为夫,沈璧心中就一团怒火。若是他那个肖似傅跃安的表弟成为她的夫郎也好,他心里还能宽慰些。
自己早就在私底下教导那孩子漱玉的各种喜好,以求能在婚后让她舒心。凭什么是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夺走婚事,他知道漱玉爱吃什么,懂得她的忧思所想吗?
再想到其他男人在她的榻下欢好就更是气得牙齿发颤,索性将所有怒火发泄到无关之人身上。他这辈子已经算是毁了,便自暴自弃道:“还不如让陛下直接废了我,我进宫这两年来,她宠幸过我几回,郑昭仪都敢直接在我面前放肆。”
姜漱玉没料到沈璧在宫内的处境这般糟糕,也是按照规矩陛下所生的子嗣皆由凰后养育,偏偏如今的小帝姬是放在郑昭仪身边精心养育。记忆中的他明明脾气极好,几年过去竟变成这歇斯底里的模样。
“你这孩子啊,”君后的嗓音温润,拍着他的后背徐徐说道,“陛下心中自然是有你的,这孩子说有一年去郊外踏青遥遥就看见你,回去之后就说要立你为后,为此整日魂不守舍的。偏偏你总不给她好脸色看,整日阴着脸哪个好女子会喜欢。”
姜漱玉和沈璧均是一愣,心思各异。
她原本以为沈璧是看她祖母离世才毁掉婚约,慈春堂靠得是祖母的医术撑起门面,她母亲只是学了三成,而她又太过年少。因为退婚一事两家结了仇,至今没有往来。想不到竟然是陛下的原因。
沈璧不再吭声,他不知道自己该怨谁。对于陛下他只有敬重,她是待自己很好,有时还会哄弄他开心。但对于后宫其他人一视同仁。不如姜漱玉只钟情一人,至今还为表弟守身如玉。
凭什么这么好的女子会对傅跃安痴心。进宫前比不得表弟,进宫后小小贱仆都比他受宠。沈璧嫉妒得面目扭曲,恨不得将人杀之而后快。
姜漱玉闭气凝神,望着连绵的小雨索性直接冲进雨幕之中,哪知刚拐了弯,就跟一身黑衣的女人相撞。
她面色惊异,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容呐呐道:“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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