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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平川丝毫不怀疑她是否拿得出钱来,反倒是被她蹙眉后苦大仇深的小脸逗笑,“你是同情心泛滥想帮老梁,还是跟我装熟呢这会儿?”
“谁跟你装熟了!”程溪嗔怪道,“我又不是白白借你钱。”
“免了。”
孟平川朝墙根猛啐了口,三分情面不留把话说死:“生生在这下套,你敢随便借钱给我,我他妈还怕没命还你呢,免了吧。”
程溪被他说得面上挂不住,急促道:“我又不会让你做伤天害理的事。”
这话听着耳熟,有风耳边喃喃拂过,墙头的炊烟乳白淡淡,摇晃而上熏黄绿叶,孟平川想起《倚天屠龙记》里赵敏赠张无忌黑玉断续膏时所提的三个要求——一不违侠义道德,二不损明教和本人名誉,三不碍光复大业。
当日二人相约,张无忌慷慨允诺,言辞烁烁。可实际除了第三件替赵敏画眉外,无论借剑还是悔婚,张无忌都早已因情不自禁违背当日誓言。
孟平川自知无法与出身名门的张无忌相比,却轻易把眼前清清淡淡的双眸看成了赵敏,他挪开眼,手指在口袋里摩挲着烟盒上的纹路。
“喂——你别想往复杂了想,当我有事相求。”
孟平川腮帮子紧了紧,松口道:“再说吧,走了。”
人世百态,游走人间犹如踩石头过河,一步错,步步错,纵使分不清河流流向,只能随波逐流,也无法否认自古水往低处流。
而人只能往高处爬,一条怎么走都是绝境的路。
程溪勉强松了口气,她逮不着机会仔细观察对门的兄弟二人,彼时孟平川近在咫尺的转身,她也丝毫不肯松眼,就这样细致地看向他泥迹斑斑的厚底深棕皮鞋,和那头像是刚从监狱溜出来的、头皮可见的板寸。
看这身板,该是个能打能扛的人吧,程溪愣神,满心都是拾荒者的欢愉。
一直发愣到眼前只剩空荡荡一条雨巷。
窗外有风无雨,玻璃在车槽里晃荡。
孟平川坐在车里一言不发,司机师毫无察觉地抱怨着堵死人的路况,车辆聚拢列在红灯前,人潮只隔几道玻璃、几步路的距离,却像山与海的相隔。孟平川心不在焉,只能模糊地看见司机开合的唇形,和一步一步靠近的医院。
四楼的走廊很冷清,只有老梁一个人捂着脸坐在病房外。长椅另一头稀稀拉拉放了几个饭盒,一次性筷子,孟平川一愣,彼时老梁抬起头来。
这个平时喜欢在巷子口夹胡桃底下大声逗孩子的男人,原本就不显年轻,这下说一夜苍老也不过分,老梁冲他点点头,沉声道:“来了。”
孟平川:“嗯。”
老梁没起身,长椅也没处坐,孟平川问:“择优怎么样?”
“刚睡下,早上十点多醒的。”老梁的眼还是红的,凸出的眼球鲜有血丝,只是呈现惨淡的黄,“你哥呢?还在警局关着?”
“嗯,出来我第一时间让他来赔罪。”
“唉,怪谁?怪我还是怪你哥?”老梁比孟平川想象得冷静得多,也颓废得多,好似看淡了,认命了,恨不得剜了一双眼随梁择优一样。
静默几秒,老梁声音哽咽:“要说你哥有罪,那我更该死!我该死啊!”
“老梁,”孟平川按住他的颤抖的肩,“要是能治,就治下去,倾家荡产打一辈子工我也要还,不能治,择优这孩子我给你老梁家担着。”
老梁知道这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孟平川头上去,抹了把脸,别过去,彼时病房门突然一开,梁择优的妈妈陈蓉侧身出来,轻轻带上门。
锁芯一落,人就断了弦一般应咬着牙扑到孟平川身上,一拳一拳打在他肩上、胸口、下巴上,陈蓉没有哭出声,眼睛却几乎被眼泪漫得睁不开,嘴里一声声咒骂着:“你们还是不是人?啊?小优他才几岁,他才几岁!”
“我到底做了什么孽啊!要是我儿子有一点点事,我也不活了,不活了!你们都别想跑,我就是到死也不会放过你们兄弟俩!”
孟平川挨着,忍着,既不还手,也不吭声。
老梁起身拉住陈蓉,陈蓉不管不顾地又朝他挥了几拳,老梁心里有气也有悔,知道陈蓉护子心切,难以接受儿子瞎眼的事实。但眼睁睁看着孟平川下巴磕几道指甲印子,他只得死抱住陈蓉,低声劝:“不关小孟的事,你别这样……”
声音躁动越来越大,陈蓉恸哭在地,任是过路人也忍不住停下劝劝。护士急忙忙赶过来,从昨晚民警做笔录到现在,她们也忙红了眼,耐着性子道:“都别看了,散了吧,散了吧,隔壁还有一个空床位,先扶她去休息。”
老梁道谢,搀着几乎哭缺氧的陈蓉从地上起来。
一刹那,走廊所有目光抽在孟平川脸上,他杵在原地片刻,哑声说:“不会跑,我先去缴费。”老梁朝他点了下头,孟平川心里一窒,离开人群,下了楼。
第二天下午,天空时阴时晴,孟平川去曼辉拳馆请假,老板姓吉,名旸,新疆人,几年前在湘城吃了四年牢饭,孟平川当兵去溜达时撞见过。一面机缘,直到最近孟平川到拳馆求职,吉老板一眼就认出了他。
吉旸左手半残,夹根烟的力气倒还有,孟平川替他点上,吉旸说:“事情我听说了,你小子有事不先跟哥知会,拿我当外人?”
孟平川猛吸一口烟,“没有的事,顾不上说,这两天医院警局两头跑。”
“还缺多少医药费?”
孟平川不吭声。
吉旸一脚踹到他屁股上,“妈|的!老子又没说是白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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