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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垃圾场散发着腐烂水果的气味。余小麦蜷缩在一辆废弃三轮车的车斗里,手指死死攥着那半块绿豆糕。芳芳母亲塞给她的纸条已经被汗水浸透,铅笔字晕染开来,像一道道灰色的泪痕。
远处传来早班公交车的引擎声。余小麦把绿豆糕掰成两半,小的那半放进嘴里。甜味已经褪尽,只剩下陈年油脂的哈喇味。她机械地咀嚼着,突然想起娘最后一次蒸年糕——糯米粉里掺了太多玉米面,蒸出来又硬又糙,爹摔碗时溅起的碎瓷片划破了她的脚踝。
"赔钱货!"爹的咆哮混着娘的啜泣,"养到十四岁连个像样的聘礼都换不来!"
余小麦摸到左脸的疤痕。那年冬天她跪在雪地里求爹别卖她,额头磕在结冰的井台上。现在她终于明白,娘当时为什么只是缩在灶台边哭——原来人懦弱到极致时,连眼泪都是无声的。
晨雾中,几个拾荒者开始翻找垃圾堆。余小麦溜下车斗,混进他们的队伍。有个驼背老太太分给她半张报纸,她用来包住头发遮住疤痕。
"妹子,捡这个。"老太太踢过来一个矿泉水瓶,"一毛钱三个。"
余小麦机械地弯腰。塑料瓶在她手里发出脆响,就像那天陈金水掰她手指检查牙口时的关节声。五年了,那个屠夫般的男人手上的金戒指,还在她噩梦里反着光。
东门菜市场逐渐热闹起来。余小麦蹲在卖早点的摊位后,偷听主妇们的闲聊。
"野麦子之家又在招工呢。"卖豆腐的妇人舀着豆浆,"管吃住,一个月三百。"
"可不敢去。"旁边卖菜的大娘压低声音,"前街李家的丫头,去年进去当护工,再出来时少了个腰子......"
余小麦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小桃说过的传言——福利院地下室有手术室,夜里常听见惨叫。
正午时分,一辆印着"社会福利"的面包车停在菜场口。穿白大褂的男人下车采购,余小麦立刻认出了那副金丝眼镜——是陈金水的狗腿子赵医生,当年就是他用听诊器按着她胸口说"发育良好,能生养"。
她缩在腌菜摊后面,看着赵医生挑拣西红柿。他左手小指缺了半截,那是被陈金水亲手剁的,据说因为昧了"货钱"。
"这筐我全要了。"赵医生指着堆在角落的瑕疵品,"福利院的孩子们不挑嘴。"
摊主陪着笑装袋。余小麦看见赵医生裤兜里露出半截钥匙串,其中一把是独特的铜钥匙——和小桃描述的手术室钥匙一模一样。
人群突然骚动。有个穿蓝布衫的身影冲进菜场,是芳芳的母亲!老太太挥舞着剁骨刀,干枯的头发像蓬乱的稻草:"还我芳芳!"
赵医生皱眉后退。两个保安冲上来架住老太太,剁骨刀"当啷"落地。老太太挣扎着,衣领扯开露出锁骨处的淤青——那形状分明是福利院的铁栅栏印子!
"疯婆子又发病了。"赵医生掸掸白大褂,"送派出所吧。"
余小麦浑身发抖。她看着老太太被拖走时掉落的布鞋,鞋垫上绣着歪歪扭扭的"芳芳"二字。五年前她被绑上面包车时,娘追出来塞给她的那双布鞋,鞋头也绣着"小麦"。
暮色四合时,余小麦摸到了野麦子之家西墙外。那棵歪脖子松树比想象中粗壮,树皮上刻满密密麻麻的"正"字。她踮脚抚摸那些刻痕,突然在树洞里摸到个硬物——半截铅笔,和小桃总别在衣领上的一模一样。
围墙内传来脚步声。余小麦贴着树影,看见两个护工推着垃圾车经过。车斗里露出带血的绷带,还有几个标着"Jx"编号的玻璃药瓶。
"今晚要送走几个?"矮个护工问。
"六个。"高个儿踢了踢车胎,"老规矩,打两倍麻醉。"
等脚步声远去,余小麦攀着松枝翻上墙头。福利院的后院亮着惨白的灯,几个穿条纹病号服的人影在草坪上机械绕圈。有个瘦得像骷髅的姑娘突然抬头,黑洞洞的眼睛正好对上余小麦的视线。
"七......"那姑娘咧开没牙的嘴,"七月......"
余小麦差点摔下去。这是陈家村方言的计数方式!当年被关在地窖时,她们这些"货物"就是靠这种方式记录月经周期推算年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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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坪尽头是栋灰白小楼,地下室的气窗透着诡异的粉光。余小麦顺着水管滑下去,刚落地就踩到个软乎乎的东西——是只死麻雀,脖子上缠着手术缝合线。
地下室的通风管窄得只能爬行。余小麦肘膝并用,金属管壁的震动传来模糊的人声:"......配型成功了三个......"
透过通风口百叶窗,她看见赵医生正在手术台前清点器械。墙上贴着张人体器官价目表,肾脏那栏被红笔圈了出来。角落里堆着几个笼子,里面蜷缩着穿病号服的人,其中一个蓝布衫的背影让余小麦血液凝固——是芳芳的母亲!老太太被捆着双手,却还在哼童谣:"月亮粑粑,里头坐个嗲嗲......"
手术台的无影灯突然转向通风口。余小麦急忙后退,手肘撞到管壁发出闷响。
"什么声音?"赵医生的皮鞋声逼近。
余小麦拼命往后挪,通风管却在此处分成两岔。她慌不择路钻进左侧管道,拐弯处突然悬空——下面是沸腾的消毒池!
她抓住边缘的螺丝钉,整个人吊在滚烫的水蒸气里。白雾中有双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抬头对上一张浮肿的脸:是刚才草坪上那个没牙的姑娘!
"七月......"姑娘的力气大得惊人,"我是......六月......"
余小麦被拽进一条狭窄的排水沟。沟壁黏满可疑的褐色污渍,尽头处透着月光。自称"六月"的姑娘爬得飞快,时不时回头确认她跟上。
排水沟出口在福利院外的水沟里。余小麦刚爬出来就吐了,胃里仅有的半块绿豆糕混着胆汁溅在草地上。六月蹲在旁边等她,突然扯开病号服领子——锁骨下方烙着"Jx-006"。
"小桃......Jx-023......"六月的手指在地上划拉,"芳芳......Jx-017......"
余小麦的眼泪砸在泥土里。原来那些药瓶上的编号,都是活生生的人。
远处传来哨声,福利院的探照灯扫过树林。六月突然推了她一把:"走!"自己却转身朝灯光跑去,瘦小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
余小麦跌跌撞撞穿过灌木丛。背后传来犬吠声和惨叫,但她不敢回头。跑出半里地才敢停下,发现手里还攥着那半截铅笔,笔杆上刻着歪歪扭扭的"芳芳"。
月光照在铅笔上,她这才看清笔芯是暗红色的——是被血浸透又干涸的颜色。
野地里突然传来婴儿啼哭般的声响。余小麦循声拨开草丛,发现是只被兽夹困住的野猫。小猫的后腿已经见骨,却还在拼命撕咬铁夹。
她颤抖着掰开兽夹。小猫挣脱后没有逃,反而用脑袋蹭她流血的手指,喉咙里发出呼噜声。
夜风吹散乌云,月光突然亮得刺眼。余小麦抱着野猫蹲在荒草丛中,终于哭出声来。滚烫的眼泪冲过脸上疤痕,像熔化的铅水灼烧着皮肤。她想起娘总说"忍忍就过去了",可有些痛,忍一辈子都在那里。
小猫舔着她手上的血。余小麦用裙摆给它包扎,布料撕开的声响,和当年娘悄悄给她塞馒头时扯开围裙的声音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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