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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脾气不太好。"
这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却被发动机的轰鸣吞没。余小麦说完就抿紧了嘴唇,目光飘向窗外飞驰而过的山景。她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内侧那道淡白色的疤痕——那是十二岁那年,父亲醉酒后把烟头按在她手上留下的。
陆远山的目光在她手腕上一掠而过,没有追问。他太了解这种沉默了,在医院值夜班时,他见过太多不愿提及家事的病人。他只是轻轻拍了拍医药箱,那是个棕色的皮质箱子,边角已经磨得发白,锁扣处还缠着一圈胶布。"我们带了足够的药品,"他转移话题,声音温和得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陈医生说村里最缺的是消炎药和退烧药。"
余小麦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陆远山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高挺的鼻梁投下一小片阴影,下巴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上周为一个狂躁症患者缝合时不小心被划伤的。她注意到他的睫毛很长,在眨眼时像两把小扇子。
"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都硬扛着,"她说,手指绞着衣角上的一根线头,"上次回去,看见李婶家孙子高烧三天,眼睛都烧红了也不去医院。那孩子才五岁,躺在竹席上直抽抽,嘴唇都紫了。"
陆远山皱起眉头,手指在医药箱上敲了敲,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小儿高热惊厥很危险,"他说,"严重的会导致脑损伤。"
"后来呢?"他追问道,转过身子面对余小麦。
余小麦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车窗上画着圈:"我偷了家里的钱,抱着孩子跑了三里地到镇卫生所。"她顿了顿,"回去后我爸用皮带抽我,说我败家。"
车厢突然安静下来,只有老旧发动机的轰鸣声。陆远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话。他调整了下草帽的位置,阳光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光斑随着车子的颠簸在他脸上跳跃,像一群不安分的小精灵。
"所以这次我们去义诊很有意义。"他最终说道,声音比平时低沉,"能帮到很多人。"
余小麦点点头,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她想起李婶当时跪在地上给她磕头的场景,那孩子后来活蹦乱跳的样子,还有父亲皮带抽在背上火辣辣的疼——这些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中旋转。
车子开始爬坡,引擎发出吃力的轰鸣,像一头年迈的老牛在喘息。余小麦看着窗外越来越陡峭的山势,那些裸露的岩石像巨兽的獠牙,远处山坡上的梯田像是一道道皱纹。她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转过一个急弯时,远处山坳里出现了几排错落的灰瓦屋顶,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余家村就要到了。余小麦的呼吸一滞,她认出了村口那棵歪脖子松树,还有半山腰上那片竹林,小时候她经常在那里挖春笋。
"下一站就是西山口,"售票员扯着嗓子喊,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脸上有深深的法令纹,"去余家村的在这里下车!"
余小麦深吸一口气,手指紧紧攥住了座椅边缘,指节都泛白了。塑料座椅被太阳晒得发烫,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灼热感。陆远山似乎察觉到她的紧张,默默接过她手中的空糖纸,那糖纸已经被她捏得皱皱巴巴,塞进了自己口袋里。
陆远山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能完全包裹住她的拳头,掌心有常年拿手术刀留下的茧子。"这次不一样了。"他说,声音低沉而坚定,"你现在是医生,是回去救人的。"
余小麦感到一股暖流从相触的皮肤传来,那温度似乎能一直传到心里。她慢慢松开攥紧的拳头,翻转手掌,与他十指相扣。陆远山的手很温暖,干燥而稳定,是一双能给人安全感的手。"谢谢你陪我来。"她小声说,突然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车子猛地刹住,余小麦因为惯性向前倾去,额头差点撞上前排座椅。陆远山及时拉住了她,他的手臂结实有力,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西山口到了!"售票员喊道,声音刺破了车厢里短暂的静谧。
下车后,热浪扑面而来,像一堵无形的墙。余小麦眯起眼睛看了看日头,已经快到正午了,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晒得人头晕。站牌旁边有个简陋的茶摊,帆布棚子下摆着几张斑驳的木桌,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正在给过往的挑夫倒茶,那茶壶嘴缺了一角,茶水倒出来时形成一道歪斜的弧线。
"得走四里山路。"余小麦指了指远处隐约可见的山路,那路像一条灰白的带子
;缠绕在山间,"前面有个岔路口,往左是去余家村,往右..."她顿了顿,喉咙突然发紧,"往右是去陈家沟。"
说出这个名字时,她感到一阵眩晕。十五年过去了,那个夜晚的记忆依然清晰——她抱着简单的包袱,赤脚踩在冰凉的泥地上,头也不回地逃离那个所谓的"家"。只有三岁的儿子还在熟睡,小脸在月光下像天使一样安详。
陆远山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两条土路像分叉的血管一样蜿蜒进群山之中。他摘下草帽扇了扇风,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我们可以在茶摊歇歇脚,"他建议道,指了指那片阴凉,"等太阳小些再走。这种天气走山路容易中暑。"
他们在茶摊的长凳上坐下,木头表面被磨得光滑,还带着太阳的余温。老人颤巍巍地端来两碗凉茶,茶水上飘着几片粗制的茶叶,碗边有个小缺口。余小麦一口气喝了半碗,那茶水喝起来苦涩中带着一丝回甘,咽下去后舌尖还留着淡淡的清香。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白衬衫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小伙子是城里来的医生?"老人打量着陆远山的白衬衫和医药箱,眼睛浑浊但透着精明。
陆远山点点头,礼貌地接过茶壶给老人也倒了碗茶:"我们是来余家村义诊的。您知道村里现在有多少户人家吗?"
老人的眼睛亮了起来,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余家的丫头?"他凑近了些,仔细端详着余小麦,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你是余老三家的闺女吧?长得真像你娘年轻时候。"他指了指自己的眼角,"特别是这双眼睛,一模一样。"
余小麦的手指在碗沿上轻轻敲击,那是个粗糙的土碗,边缘不平整:"您认识我父母?"
"余家村谁不认识余老三啊。"老人摇摇头,从兜里掏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烟盒,"你爹那脾气..."他突然住了口,看了眼陆远山,像是顾忌有外人在场,"不过这两年好多了,自从你娘..."
"我娘怎么了?"余小麦猛地放下茶碗,茶水溅在桌面上,形成几个深色的圆点。
老人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地卷着烟卷:"你娘病了,去年冬天开始的,一直咳血..."他看见余小麦瞬间惨白的脸色,连忙补充,"不过最近听说好些了,吃了后山采的什么草药..."
余小麦腾地站起来,草帽从膝头滑落,在地上滚了半圈。"我们得走了。"她对陆远山说,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
陆远山迅速付了茶钱——几张皱巴巴的毛票,拎起医药箱跟上已经冲出茶摊的余小麦。她在岔路口毫不犹豫地转向左边,脚步快得几乎要跑起来,草帽都忘了捡。
"小麦!"陆远山追上她,山路上的碎石在他脚下嘎吱作响,"别急,山路危险。"
余小麦没有减速,但她的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陆远山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那手腕纤细得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皮肤下的脉搏跳得飞快。"停下来,"他命令道,声音里带着医生特有的威严,"你这样会中暑的。"
余小麦终于停下脚步,转身时满脸泪痕。那些泪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顺着下巴滴落在衣襟上。"她咳血..."她哽咽着说,声音破碎得像打碎的玻璃,"我妈从来不生病,以前我发烧她背着我走十里山路去镇上医院,自己连喷嚏都不打一个..."
她记得母亲背上的温度,记得那双粗糙但温柔的手,记得深夜里熬药的陶罐咕嘟声。母亲是她黑暗童年里唯一的光。
陆远山从医药箱里掏出手帕递给她——那是块纯白的棉布手帕,叠得方方正正,角落还绣着一个小小的"陆"字。"我们有药,现在医疗条件也好多了。"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品,"慢慢走,保存体力,你妈妈还需要你给她看病呢。"
余小麦深吸几口气,山间的空气带着草木清香,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接过手帕擦了擦脸,上面有淡淡的酒精味,还有陆远山身上那股特有的药香——像是桉树叶混合着某种草本植物的气息。
"走吧。"她说,这次放慢了脚步,但手指仍紧紧攥着手帕,指节发白。
山路越来越窄,两旁的灌木丛
;不时刮擦着他们的裤腿,留下细小的划痕。陆远山走在前面,用一根捡来的木棍拨开挡路的枝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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