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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司直此言差矣!”崔颂仪转过身,雨水顺着他瘦削的下颌滑落滴在簟席上,他向来如玉的面容此刻因激愤而紧绷,世家子弟的涵养几乎压不住语气里的尖锐,“杀降不祥!古有明训!若依此策,淮西军民只会认定朝廷赶尽杀绝,必拼死抵抗!且官军久乏训练,对阵乃是劣势,常节度深知三州内情,其招抚之策,正是化劣为优,以藩兵制藩兵,瓦解叛军,减少屠戮,早日还百姓安宁!若因猜忌擅杀降将,寒了天下观望者的心,日后谁还敢归顺朝廷?此为自绝后路!”
“后路?”颜淏初冷笑,眼神带着讥诮扫过崔颂仪苍白的脸,“崔明府满口仁义道德,善心却用错了地方。淮西叛军屠戮百姓时,可曾想过‘杀降不祥’?吴元琦反复无常,今日请罪,明日便能再反!至于那些降将……”
他倾身向前,将一枚黑子“啪”地按在棋盘上,音色凌厉:“东光霁之流,本就是墙头草,今日降常节度,明日便能降旁人!崔明府这般为他们说话,莫不是——”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屏风后隐约的绿衣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恶意。
“——莫不是因自己行事不端,便觉得天下人都该被宽恕?”
崔颂仪脸色骤变,手指攥紧了湿透的衣袖:“颜司直此言何意?”
“何意?”颜淏初轻笑,声音却冷得像冰,“崔明府为了一己私欲,哄骗亲妹崔十七娘下药害人,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害得她惨死宫中。如今倒在这儿装什么道德君子?真是可笑!”
“你——!”崔颂仪猛地站起身,簟席上的雨水被他带得溅起,喉间哽住,竟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
屏风后,迎春指尖一颤,崔纳弥杏酪一事后,崔颂仪对她的心思早已昭然若揭。
她却未料颜淏初会在此刻撕破脸皮,径直用崔纳弥之死攻击崔颂仪。
崔颂仪胸口剧烈起伏,半晌哑声道:“颜司直,此事与淮西军务无关,何必——”
“无关?”颜淏初打断他,眼神阴鸷,“崔明府连亲妹都能利用,谁知会不会为私心误了国事?今日你替降将求情,来日若有人以利相诱,你是否也会——”
“够了。”
纪绿沉声音淡淡响起,手中白子轻轻落在棋盘,截断颜淏初的话。
阁楼内霎时一静。
她抬眸看向颜淏初,目光平静,却隐含威压:“颜卿,议事便议事,何必牵扯其他?崔卿志诚,不揭人短,颜卿何必赶尽杀绝?”
她这话虽只是平常几句絮语,对于颜淏初而言,是相当重的。
颜淏初下唇咬出血,伴读十年,他们是何等情谊,即便割席断义她打了他一巴掌。
那是他应得的,可那时她也不曾如此诛心。
颜淏初没再开口,铁青着脸重新靠回腰枕上。
崔颂仪深吸一口气,缓缓坐下,脸色苍白如旧。
“过往之事不必再提。无论是崔十七娘之事,还是吴元琦上表请罪,抑或常节度启用降将,皆已成定局,再争无益。”
纪绿沉舒了舒压麻的小腿,语气沉静。
“常度出身将门,久经战阵,深谙兵事,又蒙圣上信重。淮西战局如何调度——当以他为准。”
窗外雨声渐急,雷光闪过,映得众人面色忽明忽暗。
“至于吴元琦的请罪表,你们争不出个所以然,本宫便替广陵王拿个主意!”
纪暄一直按在冰盆里的手抽出来,在他屏息凝神听纪绿沉决断的一刹——
“笃!笃!笃!”
三声极轻微、极迅疾的叩击声,几乎是贴着阁楼的外墙响起!声音短促得如同幻觉,瞬间被淹没在滂沱雨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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