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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祯揽着她,而郑濯春枯坐在院中。
一条长短不匀的木手杖压着书页,要翻书时便以齿去叼。那页角的濡湿是他被碾碎的尊严化成的。
病痛使他面色惨白,教他不能再走仕途。但他面色沉静,如同一潭包容世间苦厄的深水。
仿佛只要有眼前的书页,他就还能揣着死去的心留于世上。
魏祯捏着她的肩头,仿佛掌握着她的命运:“怎么不看了?你跟了我,你的情郎也没有多伤心啊,你就喜欢薄情的、不喜欢我这样死心塌地的?”
眼前的场景化作一条长蛇,又幻作冬天射出的冰箭,自她的双目穿入她的身体,而后毒液与寒冷流淌进每一寸经脉、与它们交汇。当最先的刺痛过去,双腿还微微发麻,仿佛是被打了重棍的后遗症。
她听见自己问:“是你做的么?他的手。”
魏祯遗憾地看着她新换的衣裙,摇头笑得残忍:“怎么会呢?分明是你害了他呀。”
“这样的废人,你还想跟着他么?”
江鹤也笑,笑得心里如同被飕飕凉风刮破的大麻袋:“我只想你死。”
她受制于人,郑濯春因她残去了那样一双温柔而善书甚至......善绣工的手,而小女儿郑含玉也遭了难——虽则魏祯哄骗她小女早已被郑濯春接了回去,但她听见侍女私语,称她为“那个死了女儿的娼妇”。
原本只是生出五六分凄怆的怀疑,但在看见郑濯春孤身一人枯坐院中时,她的心便全然死了。
江鹤央求着魏祯不要踏过院门,不要让这样的自己同魏祯一起出现在郑濯春面前。
她宁肯告知郑濯春自己也已身去。
总好过一份屈辱如锯石般割磨两人的心。
后来又被困回小院的江鹤,依着魏祯的心愿做出副心死柔顺的模样,甚至如同戏子般冲他拟出笑来,偶尔也讨好他要些珍异的宝物。
魏祯未必就被她哄得头昏意乱,只是他看着江鹤日益娇顺的模样,心里不信她能翻出什么波澜来,于是在年少爱意上更多了两分纵容。
终于在一次兴师动众地哄着江鹤时,如江鹤所愿惊动了魏府的大夫人。
大夫人是挑着魏祯外出的日子来的。
作了副未嫁人时的打扮,一条碧玉坠子丝带绑住了长长的单辫,但额中有一道淡淡的青色,凝集了数年为人妇的愁苦。
一个普通的、气质平和的妇人。
但就是这张面孔,磋磨死了三四个侧室。
大夫人握着她的手,端详她许久:“原来你就是阿鹤。”
“大人的书房里放着你的江景图,打扫时都不许人碰。我曾进去过,你的确是我拍马不及的才女。”
听一个妇人说她的丈夫有多倾心于自己,实在太古怪了。
但在江鹤做出反应前,大夫人话锋一转:“但如果他真的疼你,又怎会将你拘在这处破院里?我若是男子,定会将心爱的女子迎入府中,舍不得她没名没分地跟着自己。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望着笑意盈盈诘问自己的妇人,江鹤微微提了提唇角,神色却是掩不住的疲惫:“夫人可是觉得,凡是女子得了他的好,便要死心塌地地爱他,用尽浑身解数博得他青眼?”
大夫人面色一僵,却听那不识好脸的江鹤自顾自道:“我本也是个有丈夫的,我们还有个四岁的女儿。”说到这,她的面孔被欢喜与悲苦争抢着撕裂开,微微扭曲了,“很可爱。”
“可是魏祯害惨了他们。还抢来了我......若不是肚子里怀了个无辜的孩子,我不会苟延残喘到夫人来见我——我早已,心存死志。”
大夫人缓缓咬紧了牙:“真有了?”
江鹤仿佛看不懂她的杀意,在大夫人紧盯的目光下,还用手护着小腹,露出些人母的慈态来:“只是还未告诉魏祯。”
又是魏祯不知情,又是他们破裂的关系有了洽补的趋势。
这对大夫人来说,无疑是个心头大患。
于是在一个被期盼已久的日子里,江鹤失足落进了池塘,捞起来时已经没了气。
但在一处主人远游、数十年未归的小屋里,突然多了一个怀孕的女子。
那便是江鹤。
原是演了出绝命戏给魏家人看,而实际是靠老友相帮,用一颗龟息丸隐了气息,金蝉脱壳去了。
老友便是秦烛,也是后来照拂魏春羽的“秦叔”。
世事无常,行至这年成就了真正的物是人非——最善作文的才子郑濯春残了手,无声无息地死在了伤势恶劣的雨夜;风光而活泼热烈的少女江鹤,困死在了如今这个怀着仇人孩子、时发癔症的疯女人的身躯里。
甚至秦烛,曾经那个穷得一日一饭也将腰杆挺直说要“步入仕途以平天下不平事”的孤鹤少年,也因兄长之死,接替兄长进了天阁,成了乱臣贼子的走狗。
“魏祯”这两个字,成了遮蔽江鹤头顶的乌云。
每到刮风落雨,就又将这个可怜的女人拉回遇见魏祯的那一天。
无法避开的恐慌如同一个魔物,牵制着她的双手,教她捶打自己的肚子,将它狠狠送上桌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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