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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吴邪和张起灵要结婚的事,在林场就已经是人尽皆知了。他们现在已经不敢再当着吴邪的面戏谑他,况且他又跟张起灵成了家,林场的人是普遍觉得张起灵性格怪异的,因此便对这两人更不敢惹。
但在两人背后说嘴的事,林场的人却是很擅长的。他们还会戏弄那陈瘸子道:“怪不得他当时不愿意跟你,原来是早就惦记上了张起灵。现在急匆匆地要结婚,也不知他肚子里的几个月大了。”
唯独向爱民对这事没有取笑的心思,反而还挑张起灵去办事的空档,真的跑去了找吴邪。那态度很急迫的样子,如果吴邪不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没有界限人,怕是也要像林场的人一样,怀疑那向爱民是否对自己有意。
结果他这一来是为了问吴邪一个问题的。向爱民先问了吴邪知不知道如果不能回城的后果可能是什么样的,接着又十分焦灼地问他:“难道为了张起灵,你就甘心放弃更多的人生机会吗?杭州虽然比不上我们上海,但也是很大的城市了。”
吴邪原先只是知道向爱民曾是个高知家庭出来的人,正常来说应该会有能让他大放异彩的人生,只是无奈赶上了这场革命与上山下乡的事情,因此他心里是很有怀才不遇的伤怀的。可后来吴邪在林场待得久了,才慢慢知道,向爱民会在这里结婚,实则是因为他自己受不了苦熬。
林场工人的女儿拿他当值得爱的大城市青年看,他被批斗时女孩跑去心疼他。那一点温情就像在一碗白水中点了豌豆那么大的一粒猪油渣,化开以后闻着又暖又香。向爱民便抓住这点暖香,偷空还会给她背诵普希金诗句的俄语版本。
他自己以为,这种风月,不应该认真。与他原先在上海,和同样家庭出身的孩子一起玩闹的游戏无异。但林场工人的女儿是不管这些的,只认为向爱民给她背过了什么希金的诗词,又同她亲了嘴,便必定要娶她。向爱民不愿意,她就去找林场闹,只说向爱民对她耍了流氓。
那女孩是本地人,且革命里的人都是疯了的。他们只当向爱民一个外来的戴罪之身,还敢在这里对林场的孩子弄些敢做不敢当的勾当,因此便只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把两个膝盖骨都敲碎,要么就跟那女孩结婚。
到那时,向爱民才知道,这世上除了强买强卖的事,原来也是有强嫁强娶的。而结了婚以后,女孩只当人生大事已经料理妥当,粗野妇人的做派也就出来了,本就不解的风月竟连一丝云影也没剩下。
那一海碗化了猪油渣的白水被向爱民喝到肚子里,仅有的一点暖香早已不见不说,还在唇齿间留下一股洗不去的油腻臭气。
因此,向爱民现在来问吴邪这个问题,归根结底其实是在诘问他自己的后悔莫及。
而吴邪和张起灵的情况与他不同,自然给不出他想要的答案。他听见吴邪对他说:“就算我能回杭州去,到时候还有条件更好的人跟我结婚,但张起灵却只有一个。”
向爱民沉重地叹了一声,又愣了半晌,最后只木然地说道:“当然,人嘛,本来还是应该为了爱情结婚。吴邪,你能做到,是很勇敢的。我羡慕不来。”
第二天,吴邪与张起灵果然是很早就下了山。张起灵没有亲人,吴邪的父母叔叔又不在身边,他们便找了潘子给他们做见证人。这一整天的事情都办得很顺利,只是回程的路上,天上下起了小雨,上山的土路有些泥泞,时不时就要跳下去,帮着马车推一把才能继续前行。
吴邪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因此在结婚的当天就一裤腿的泥也是无所谓的。他推着推着,突然在雨里笑起来,一直笑得手上没了力气。潘子和张起灵看得莫名其妙,只当他又发了痴。
等他笑够了,才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妈说,小时候骑过狗,长大了结婚那天是要下雨的。”
当晚回林场后,他两个也就离不得了。到了林场已经晚了,又再折腾着洗了一遍身上吃了饭,时间已近午夜。可就这样,他们还是先把吴邪那间屋子收拾了出来,把原先放杂物的下铺变成了床,一堆零碎的东西全扔到上头去,然后才能安心地一块儿睡了。
那之后吴邪再去卫生所看望梁医生,梁医生对他这事也不多说,只是祝贺他新婚快乐,希望他未来一切顺意。
吴邪与张起灵结婚时,是1976年的八月。仅仅两个多月之后,那位在歌曲传唱中,被比作日出东方的伟人便溘然长逝。
这件事,在新中国的历史上有着非常重大的意义。其中二则对当下成千上万的人产生直接影响的,便是他的离世,也就标志着那场革命与那场运动的结束。
只是这种结束,不像是忽如一夜春风来,而更类似二月的和风。人人都知道春日将近、黎明将至,因此便心里发痒地盼望着。
许多人都在那个深秋得到了赦免的春讯。长白山附近的林场也不例外,十崖子林场已经没有符合返乡条件的知青了,但那段时间却常常听说附近的谁谁谁,几月便可以回家去,此后在城里无论是招工,还是顶班父母的工作,都可以自去安排一份出路。
吴邪的妈妈是要在1977年退休的,如果吴邪没有固执己见地结婚,而是正常回城,他就连工作都是解决了的。他家里因此气得一连两个月没有给他写过一封信、打过一通电话。只是年根底下,有一天已经很晚的时候,书记叫人去喊吴邪,说是有一通很重要的电话从湖南乡间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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