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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枕着胳膊,心下郁闷,“我在去清宁的路上,曾见过一辆马车。表面看上去十分普通,可车夫内力高深,是个高手。所以我仔细观察过,车内十分舒适,里面有一位夫人,相貌很美,她抱着一个大约八岁的男孩。前几天,我调阅你当年在清宁的报官记录,里面的画像,跟我亲眼见到的那位夫人和她的孩子极为吻合。”
“那一定是小双和小双的阿娘。马车去往什么方向了?”
“你放心,他们车行的方向并不是重灾区,而是已勉强撑过荒年的地区,所以,你说的没错,你的那位孟小双一定还活在人间。”
云涛蒙蒙,星河转动。十几年了,贺初还是第一次听到孟小双的消息。他和他的阿娘还活着,只是离开了清宁。她对孟小双怀揣的希望,两次,两次居然都是王熊给的。
王熊问:“你连一声谢谢,都不打算对我说吗?”
半响,贺初道:“好吧。”
王熊拧着眉,“‘好吧’是什么意思?”
“你设计我,引诱我,还威胁我,可你也给了我荒年的米和小双的消息。好吧,勉强算谢谢。”
真难得,这个狡诈又骄横的娘子居然会道谢。王熊什么气都消了,手一抬,去捏她的脸,“算你还有点良心,脸上也长了肉,从前那副瘦骨伶仃,只有一对葡萄眼在闪的样子,实在太难看了。”
贺初:“……”
对岸的青石板上响起疾驰的马蹄声,有人大声拍着门唤郎中的名字。
是鹤心的声音,贺初坐了起来。
只听鹤心对开门的人道:“我家公子今日入水救人,旧疾发作了。”
一听到“入水救人”,王熊警惕起来,但他不确定旧疾发作的那人是崔彻。
贺初面无表情躺下去。王熊这才放下心。今夜星河灿烂,的确美不胜收。他虽邀约贺初来看星辰,可仿佛这一刻,他才领略到它的美丽。
下一瞬,贺初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跃进河里。
“王云骓,我收了探花郎的信物,很快我就要嫁给探花郎了。”她抹去脸上的水珠,笑得皎洁。
王熊气极又心痛,却不知道到底该为哪件事。是为她奔向崔彻,还是为了她要嫁给顾汾。
他看着河中绵延的水花,一拳捶在船围。他如此思念她,想见她一面。为了这一面,他用尽心思。可此番一见,争如不见。
左右
崔彻旧病复发,夜里烧了起来,迷迷糊糊中,有人给他喂药。
那人扶他起来,坐在他身后支着他,第一口药就把他给烫了。
可见不是鹤心,他疼得连口齿都不清了,“我要回杏子坞,可怜我生着病,还被药烫了。”
那人将药吹吹,再喂他第二勺。他捂着嘴,“不喝,舌头破了。”
崔彻闹着脾气,人比先前清醒。倚靠的身躯绵软得很,似是个女子。府上没有侍女,青瑶也不便来,是贺初吗?他想睁眼看,却没有力气。
那人见他不肯喝药,也不勉强,扶着他躺好。他朦胧的余光里,她先是啜了口苦药,继而俯下身子,似是要哺给他喝。她俯身时,气息有略苦的青翠与微甜的清新。尚未干透的发丝在他脸上留下湿冷的触感,让高热的人觉出几分沁凉。他心跳如鼓,微抬下颌,启了唇,等着药从她唇缝渡来。等来的却是一只紧捏他下颌的手,然后,药被徐徐倒入他口中,一滴不剩。
喝完药,崔彻几乎立刻握住她的手腕。
过了一会,他问:“‘嗯’是什么意思?”
贺初只当他是高烧时说的胡话。
他将脸埋在她手里,“阿九,嗯,不是答应的意思吗?”
贺初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安抚,他身子又倦又难受,很快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见贺初坐在床畔的月牙凳上,头枕他的被褥,乌发披泻,睡得正香。
他不知不觉牵了她的手,一夜未曾移动。她的手娇小得很,握在掌中,有种羞答答怯生生的意味。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灌药时像一只不容抗拒的钳。
崔彻下床,轻手轻脚将她抱了上去。被中残留着他的体温,她一躺下,就蜷缩成一团,像个小动物一样蹭了蹭。帐中是他的气息,似仙山空灵,似孤松静冷。她轻嗅一口,安然入睡。
喝过药,感觉好多了。他推开朱鸟窗,将一屋子浓郁的药味散出去。
屋内霎时春光明媚,鸟声清迥,贺初因守着他睡眠极浅,半支起身,揉了揉眼。
崔彻见她娇柔懒起,眼神无辜,发丝倚在风中,浅红的唇似无人品赏的花瓣,一颗心狂跳得厉害,忍不住调笑,“不过下床开窗的工夫,殿下怎么钻我被子里了?”
啊?她看看,黄花梨木嵌玉质栏杆,月白帐子披泻,半躺在鼠背灰丝褥上的她,身上盖着一条石青缎绣平金云鹤的锦被,这是崔彻的床!有那么一刻,她还幻想着是他把她抱进去的,冷静下来还是觉得不可能,像被什么烫了一样,立刻跳了下来。
崔彻重新坐上床,煞有其事给自己掖得严严实实,对月牙凳上几乎羞成一团的贺初道:“阿九性子越来越古怪了,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她不明所以,他拈着她的一段发,在她眼前晃晃,“你在我这儿浣发了?”又拎拎她身上衣衫,“这件熏香如此特别,好像是我的吧?”
贺初:“……”
“你还趁我开窗的时候鹊巢鸠占?”崔彻忍住笑,贼喊捉贼,“你是不是对我起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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