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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还麻烦你来?”
“也是没办法,这会儿谁来修瓦呀。要全都重换一遍,得等到正月过了太太请瓦匠来做。我只是趁机赚点碎钱嘛。”
杜阿七一边说,一边已经搭好梯子爬上去,朝四周望一望。
“哎哟,还真是被踩碎了不少块呢……”
螽羽坐在屋子里吃米糕,看青年爬到高高的围墙上,站稳后舒展胳膊伸了个懒腰,他背后就是碧蓝的天。
那光景很美,不是画里、诗里的美,是一种螽羽从前没有见过的美。
-
正月十五过完,螽羽的温邪寒症总算养好了。
可老爷也要走了。
挑个良辰吉日,在祠堂里宴请跟着做生意的商队吃过饭,拜过祖宗神仙,磕三个头,便引着车马踏上大道,一路往北去了。
老爷虽说走了,年节也过完了,这张府里倒并不闲下来,反而越发忙碌。
本地山民多以采摘种植草药为生,张祐海从前也是做草药买卖起家。论起买收草药、制作草药、存储草药、运输草药,各个环节都有门道,许多事夫人是亲自监督的;加之张祐海在县城里、省城里都有商铺钱庄生意,每月夫人也需坐镇查账;又在本乡置办不少地产,佃户们是否按农时播种、有无遇到困难,夫人身为主母也要看顾起来、主持公道……
这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从早到晚也做不完,比螽羽先前所想象的要繁杂上一百倍。
螽羽跟在夫人身后,光是走来走去便累得够呛,她心中不免暗想“这些事夫人不做分明也是使得的,女子抛头露面难道不会有违‘祖制’么?”——
可夫人就是诸事抓在自己手里管,每日风风火火、孜孜不倦。
外人们见了她也从不敢说调笑话,均是屏息敛神,公事公办。
有次出了事,夫人连夜赶到省城去。隔几天夫人还没回来,消息已经传回来:
有个铺子新换的管事贪墨厉害,竟拿去年的药材以次充好,败坏了张老爷家悬壶堂的名声;见了夫人,还言语轻薄、妄图诓骗,被夫人一声令下打断了腿。
那人家里与省城衙门有些亲戚关系,后来想闹出桩大讼案出来,可最后本省巡按亲自登门拜访了夫人,这事儿谁也不敢再提。
又有一次,从外省地方来了十来个号称“堂主”的男人,听说要来“讨个公道”,说话带着很陌生的口音。
夫人让螽羽和东东南南留在后面,自己领着胡二左和另外几个管家坐在大厅里。
螽羽躲在后头听,听不太明白,只知道那些人是在责怪张老爷这两年抽利甚高,“我们辛苦一年,手里的钱还不够养活弟兄们”。
螽羽替老爷夫人心虚紧张,心想多半是老爷连年重金援助朝廷出兵的缘故,对底下人的生意多有盘剥。
可夫人听了,却冷笑连连,厉声叱骂他们各个是不知好歹活遭天谴的流氓强盗。
“直接北上去见老爷,你们不敢。倒闹到府上来,以为我是个好欺负的人了?做梦!你们几个钱庄做的假账里面有多少水分你们自己知道!老爷为了你们的面子着想,不提这些,只把我们应得的利往上加了两成,你们竟还蹬鼻子上脸起来!”
夫人又笑:“话说回来……张府欢迎的是客人,而不是仇人。你们是客,既来了,急着想回去么?路途遥遥,路上山匪水盗、疟疾瘟疫,来去一趟可是万分辛苦。”
阴恻恻的笑声伴上大宅里几百家丁,谁还敢再说话。
接着夫人命令抬上来几大箱账本,当着那几个堂主的面开始算账。
逼着他们一笔笔看,连看三天三夜,最后没人不服。
夫人又“请”他们在府上住了半个月,好酒好菜款待着,临行前送了金银细软、本地名药,还派人一路护送,这么好生送走了。
……诸如此类的大小事,桩桩件件有许多。
夫人可能不是个善于迎来送往、八面玲珑的人,可她狠起来非常狠,也不怕别人鄙夷她不体面,她只管盯住里子。
螽羽朦胧间有些明白,在这张府里,老爷常年不在,夫人便是“老爷”。
夫人才是“老爷”。
-
春社前的一段时间,夫人带螽羽到省城里的别馆小住。
这栋宅子应当是近十年新修的,更精致、雅致些,院墙也不似老宅那么高耸,整体令人感到通透自在许多,是螽羽更熟悉的城里的风格。
可张家毕竟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越是人口稠密之地,眼睛也越多,需要在意的礼数也就越多——
原先在老宅里,在各个院子间散散步、在小菜园里种种地便可花上一整天时间了;再到张家自家庄子上去看看瓜果蔬菜、牛羊鸡鸭也都使得,夫人不介意女眷“抛头露面”。
到了城里小宅中,倒只能整日留在后院里绣绣花、弹弹琴,螽羽竟觉得有些不习惯。
夫人这次到省城小住,是因为有许多货物会在三月里陆续到港,要在运河道口分散,夫人于是亲自来坐镇。
白日里总有外男出入宅中,夫人垂了帘子坐在书房里,由胡二左在外头招待。
总要到了落日后,夫人才回后院来休息。
夫人吃饭喝茶的时候,轻轻转一转腕子、扭一扭脖子,总“哎哟哎哟”地叫唤,螽羽便站在夫人后头给她轻轻揉肩捶背。
“太太每年都这样往来奔波么?”螽羽问,“这般劳累如何使得。”
“其实也不是每年都这样的。唉……”
她一松一紧捏着夫人细长的后颈,夫人发出舒服的哼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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