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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苏兄说,”陈轸微微闭目,似是在回想苏秦的说辞,“先秦王不在了,张兄的日子怕就不好过了,你代我去望望他。如果张兄开心,一切皆好。如果张兄不开心……”瞥一眼张仪,顿住话头。
张仪候等良久,终归急了:“他怎么说?”
“就过山东来,在下在函谷关外恭候!”
张仪闭目。
光影渐移,空气凝滞。
不知过有多久,张仪未出一声。
“张子,”陈轸出声,改过称呼,“数十年风风雨雨,在下总算是活明白一个理儿。”
“什么理?”张仪出声了。
“有一个人至死也未能明白的理。”
“何人?”张仪盯住他。
“今朝晴好,若是张子得闲,可随在下前去望望他!”
张仪的好奇心被勾起,忽地起身:“走!”
陈轸摸膜肚皮,做个鬼脸:“张子吃饱了,在下这儿还在咕咕叫呢!”
“哈哈哈哈!”张仪长笑几声,完全放松下来,一把扯他赶往膳房,看着他饱餐一顿,才使小顺儿驾车,在陈轸指引下赶往终南山脚。
路越走越窄,终至于没有了。
车马停下,陈轸、张仪沿一条溪水溯上,走有百余步,来到一处坟堆边。
这是一个完全被遗弃的坟堆,上面长满荆棘,没有碑文,没有香火,也没有脚印。
陈轸静静地站在土堆边,良久,未出一语。
“谁?”张仪看向坟堆。
“商君。”陈轸应道。
“啊?”张仪盯住坟堆,又看向陈轸,“你……你怎么知晓是他葬在这儿?”
“他没有葬在这儿。分尸之后,他的四肢、头颅与躯体,全让他的仇家剁碎分走了,是炒吃还是做成肉酱,在下一无所知。此地所葬的,是他的囚衣与几缕头发,还有几小块没被拣走的碎骨头。”
“你怎么晓得?”张仪不可置信。
“是在下收捡的。他的囚衣被扯成碎块了,在下看得难受,就到狱中,将他曾经穿过的旧衣全部收齐。在下仍觉不够,恳求嬴虔,将他曾经穿过的大良造袍冕请到一套,一并葬下。”
张仪深吸一口长气。
“张子可想知晓商君是怎么死的?”
张仪看过来。
“是在下害死的!”
张仪刚刚缓过长气,这又再吸一口。
陈轸缓缓蹲下,面对那个土堆,将他与商君之间的恩恩怨怨,包括商君如何奉秦公之命使魏,如何欺魏,如何偷袭河西,他又如何奉魏王之命使秦,如何陷害商君,如何逼他反叛,如何将他活擒,商君如何下狱,惠王又如何将他押到渭水滩上五马分尸,等等一应旧事,如数家珍一般缓缓讲出,听得张仪如闻上古传奇,大呼过瘾。
“张子可想听听商君临终之际与在下的一场赌注么?”陈轸看向张仪。
“张仪愿闻!”张仪拱手。
此时此刻,张仪对眼前的陈轸非但刮目相看,简直是要顶礼膜拜了。自出娘胎以来,他张仪也曾与人斗过不知多少回合,但从未用过这般缜密的心思,也从未历过这般惊心动魄。
“那辰光,”陈轸缓缓说道,“商君四肢并头颅被分缚在五辆战车上,在下请求王命,为他饯行。在下喂他喝酒,将满满的一壶全让他喝了,一口接一口。洒下的,在下用来为他洗脸,好让他走得体面些。在这辰光,在下顺便将如何害他的事讲给他了。在下说,‘让公孙兄分尸于秦其实不是轸的本愿!轸的本愿是,让秦国废苛法,行仁政,德润天下,恩泽万世’!”
“商君怎么说?”张仪急问。
“商君笑了。商君说,‘陈兄想得太多了’。”
“陈兄怎么应他?”张仪这也顺势将称呼改作陈兄。
“在下所应是,‘轸晓得公孙兄接受不了这个,可公孙兄此前可曾想过自己会在今天以这种方式身死名灭么?’”
“他怎么应?”张仪急不可待了。
“商君说,‘在下身可以死,名却不会灭,倒是陈兄,灭与不灭就难说了’。”
“嗯,是条汉子。”张仪赞一句,看向陈轸。
“听完这话,”陈轸接道,“在下不服呀,就与他打赌,赌约是三十年。光阴荏苒,不过是打了个盹儿,三十年这竟到了。”
“陈兄觉得自己赢了吗?”张仪盯住他。
陈轸两手一摊,给他一个苦笑。
“这么说,陈兄是承认商君赢了?”
“在下怎么能承认是他赢呢?”陈轸看向远方,若有所失,“不过,自从先秦王嬴驷继续奉行秦法、处死老甘龙等人,在下就晓得,是商君赢了,至少说,迄止目前,是他赢了。至于未来,他还能赢多久,在下委实不知。唉,”长叹一声,“在下,还有张子的那个苏兄,是真心不希望他能一直赢啊!”
“所以,苏兄才让你来,你才又引在下赶到此地,是不?”张仪盯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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