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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杏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魂不守舍、脚步虚浮的苏婉娘回到听雨轩。屋内烛火昏黄,将苏婉娘本就苍白的面容映照得更加没有血色,那双红肿的眼睛里,除了未干的泪痕,更添了一种深沉的、近乎死寂的迷茫。她并非全然懵懂。顾远方才那强压着烦躁的“没事”、“明天就放”,语气中的生硬和那几乎要溢出的冰冷,还有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戾气……这些都像细小的冰锥,刺破了她因王妃安慰而升起的短暂希望泡沫。一种不祥的预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春杏扶她在桌边坐下,动作轻柔。她看着眼前这位名义上的“苏姨娘”,年纪与自己相仿,却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被无形的枷锁勒得喘不过气。作为乔清洛最贴身的丫鬟,她早已洞悉府中许多事:这位苏姨娘新婚之夜独守空房,大人每晚都宿在正院;她所谓的“父母弟弟”,不过是贪婪无耻、将女儿当作筹码的卑劣小人;而今日城南之事,春杏虽未亲见,但从府中赤磷卫肃杀的气氛和晁统领那从未有过的暴怒推断,结局绝不会好。夫人心善,暂时安抚住了她,可这层纸,又能糊多久?
看着苏婉娘失魂落魄、对着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呆,连呼吸都轻得仿佛随时会断掉的模样,春杏心中涌起强烈的怜悯。她转身出去,很快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粥,几碟精致的小菜,还有两块软糯的点心。
“苏姨娘,”春杏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柔,带着安抚,“您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先吃点垫垫肚子吧?饿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她将托盘轻轻放在苏婉娘面前,粥的香气在冰冷的房间里弥漫开一丝暖意。
苏婉娘恍若未闻,目光空洞地盯着桌面,仿佛灵魂已飘离躯壳。春杏叹了口气,没有像寻常丫鬟那样催促或劝说,而是拉过一张凳子,在苏婉娘对面坐下,摆出了一副准备长谈的架势。
“苏姨娘,”春杏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同龄人之间才有的、小心翼翼的探询,“您…心里是不是特别难受?为了…他们?”她没有明说“父母弟弟”,但意思不言而喻。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捅开了苏婉娘心中那扇紧闭的、压抑着无尽苦楚的门。她猛地一颤,抬起红肿的眼,看向春杏。眼前这个女孩,穿着王府丫鬟的青色布裙,眼神清澈,带着真诚的关切。她不是高高在上的王妃,也不是威严冷酷的王爷,只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似乎愿意倾听的女孩。
长久以来积压的委屈、恐惧、绝望和无人诉说的孤寂,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苏婉娘所有的防备和礼教束缚。她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哪怕对方只是一个丫鬟。
泪水再次无声滑落,苏婉娘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近乎呓语的破碎感: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怕…怕他们真的…春杏,你知道吗…我…我从小…就没有过一天好日子…”她的思绪混乱,语无伦次,却急于倾诉那深入骨髓的痛楚。
“在洛阳…在汾州…都一样…我是女儿…生来就…就是错的…《女训》《女诫》…那些东西…像刀子一样刻在骨头上…走路不能快,说话不能响,笑不能露齿…稍微…稍微有一点不合规矩,母亲就用戒尺打手心,罚跪祠堂…冬天祠堂好冷…膝盖都冻僵了…”
“弟弟…小宝…他是家里的命根子…他想要我的东西,我不能不给…他打我,我不能还手…有一次,他把我娘给我的唯一一支银簪子抢去玩丢了…我…我忍不住说他两句…结果…结果被父亲和两个哥哥一起骂…说我不懂事,不友爱弟弟…哥哥…哥哥还推了我一把,头撞在门框上…流了好多血…他们…他们只是说…‘活该,让你惹弟弟生气!’”
“后来…后来我喜欢上一个人…郭从逊…他…他是个很好的书生…我们偷偷的…只有他…只有他对我好…把我当个人看…可是…可是周德威表兄…为了巴结王爷…要把我送过来…家里…家里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郭郎…郭郎他想带我走…被…被…活活…活活打死了…就在我眼前…”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色的寒夜,看到了那双凝固的、充满不甘和绝望的眼睛。
春杏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震惊、愤怒和深深的同情。她无法想象,这世上竟有如此对待亲生女儿的父母!这简直比那些拐卖人口的恶棍还要令人指!她看着苏婉娘痛苦到扭曲的脸,一个巨大的疑问冲口而出:
“苏姨娘!”春杏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强烈的不解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愤怒,“为什么?!他们对你这么坏!把你当货物一样卖掉!害死了你喜欢的人!让你活得这么痛苦!为什么你还要为了他们,这么卑微地去求王爷王妃?为什么还要这样糟蹋自己,不吃不喝?他们值得你这样吗?!”
这石破天惊的一问,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苏婉娘混乱的思绪!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春杏,脸上充满了惊愕和一种根深蒂固的、被冒犯的恐惧!她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带着旧时代规训下的本能反应:
“你…你怎么能这样说?!他们是我的父母!生我养我!天大地大,父母恩情最大!这是孝道!是伦常!是《女训》里说的‘三从四德’!我…我担心他们,为他们求情,是天经地义!你…你这样子说话…王爷…王爷知道了不会惩罚你吗?!”她仿佛听到了大逆不道的亵渎之语,骨子里的恐惧让她下意识地想用“规矩”来压制眼前这个“胆大妄为”的丫鬟。
春杏看着苏婉娘那惊惧又带着谴责的眼神,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容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无奈和深深的怜悯。
“惩罚我?哈哈哈!”春杏笑得眉眼弯弯,带着一种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里极其罕见的轻松和坦然,“苏姨娘,您才来几天,不知道咱们府里的规矩。”她挺直了腰板,语气带着一种小小的自豪,“我是三年前从北边逃荒过来的流民,差点饿死在路边,是夫人心善,看我可怜,把我带进府里的。这三年,在顾大人和夫人身边,我感觉以前知道的所有‘规矩’啊‘道理’啊,都被重新洗刷了一遍!”
她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般说道:
“大人府里的大规矩就几条:第一,不能害人!第二,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第三,不许贪钱!第四,不许挑拨是非!第五,必须遵守命令!就这些!简单明了!其他的?没了!”
“像什么动不动就要磕头行礼啊,大人和夫人最烦这个了!我刚来的时候,学着以前见过大户人家的样子给夫人磕头,夫人赶紧把我拉起来,说‘以后不许这样,腰板挺直了说话就行!’给大人行礼,大人直接摆手说‘免了,看着烦!’”
“至于工钱和赏赐?”春杏的眼睛亮晶晶的,“夫人说了,顾大人定的规矩,咱们府里上上下下,从墨罕叔他们那样的统领,到我们这些洒扫丫鬟,工钱和赏赐都要比照…嗯…夫人说比照以前皇宫里宫人的份例!只多不少!而且逢年过节,夫人还会额外给好东西!从来没有克扣过!”
“贪钱挑事?苏姨娘,您想想,顾大人和夫人自己就是最恨这个的!怎么可能允许下面人干?要是现谁手脚不干净或者搬弄是非,墨罕叔的铁拳可不是吃素的!”春杏说着,还比划了一下小拳头,脸上带着对府中规矩的真心认同。
苏婉娘听得目瞪口呆!契丹王爷的府邸…竟然是这样的?没有繁文缛节?不苛待下人?还…还给那么高的工钱?这和她认知中等级森严、动辄得咎的“规矩”世界截然不同!她下意识地摇头,试图用自己从小被灌输的理念来解释这一切:
“这…这或许是因为…王爷是契丹人?他…他不懂我们中原的礼教文化…所以…所以按照契丹人的粗放方式管理罢了…”她努力说服自己,仿佛这样就能维持住心中那个摇摇欲坠的旧世界框架,“父亲…父亲教导过,中原的文化传统博大精深,三纲五常、孝悌忠信…这些根本不能丢的…”
“才不是呢!”春杏立刻打断了她,小脸上满是认真和崇拜,“苏姨娘,您可千万别以为大人不懂中原文化!恰恰相反!大人懂得可多可深了!夫人说过,大人的书房里,堆满了各种中原的典籍,什么《论语》《孟子》《史记》《资治通鉴》…他都读得滚瓜烂熟!以前石洲还没这么乱的时候,大人还特意请过好些有名望的老先生、老学究来府里,跟他们谈古论今,交流学问!那些老先生们走的时候,都竖着大拇指夸大人学识渊博,见解独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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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写停停,其实真的想写完,给自己,给大家一个交代,但是中间各种缘由,额,不足为外人道也yaojiji也有苦衷,希望大家多体谅。这次又回来了。花了一星期的时间把以前写的27章从新整理了一下,嗯,调整了一些先后顺序,主要是把可卿写在了前面,并增加了一些片段。希望让这篇烂文看起来更连贯一些。话说这整理也不是个轻松的活啊。还是那句话,写下去。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多多鼓励,多多批评。你们的回复是我现在写下去唯一的动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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