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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没了,去年遭了洪水,还活着的就只剩下我和阿祖了。”卢小妹的神情看上去若无其事。
对方紧盯着自己的眼神越发凝重,她恍然大悟般:“不过你别担心,我们家虽然穷,可我阿祖是最最善心的人了,不会把你扫出门的。”
李明夷想起那只枯瘦的手臂,那块干瘪掉渣的饼子,认同地点了点头。
卢小妹便当他同意了,伸出沾着泥的手,拍拍他白大褂撑起的肩角:“行啦,你别愁眉苦脸的了。人嘛,谁还没个倒霉的时候,总得活下去。我看你挺有本事,肯定能有个好前途的。”
说罢,向前递了个眼神:“走吧!”
片刻的怔愣后,李明夷冲她笑了笑。
在卢小妹等待的目光中,他直起身,放眼看向身前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市集。
正是晌午,阳光从连绵的屋檐洒落,熠熠生辉。
明亮的视野中,两侧商铺鳞次排开,往来居民熙攘有声。正中,是一条整洁宽阔的直道,贯穿首尾,一直延续至蓝天白云下的古城墙。
古陈留新鲜和润的气息,在这一刻灌入他的肺腑。
他久久地远目,继而颔首。
“你说得对,得活下去。”
跟着卢小妹的脚步,没有立时往城郊的方向走,却到了一个挂着个“药市”牌子的铺子面前。
唐朝的市场建设相当规整,各类商铺秩序展开,铺前必挂牌匾,所售物品一目了然。
浓烈的中药味道扑面而来,看铺的伙计瞟了一眼卢小妹,懒怠着招呼:“还是往常的方子?照例,一两银子。”
卢小妹二话不说,掏出银子。
伙计眉毛一抬,目光中带着惊讶,倒是什么也没说,收了钱,麻溜地去拣药。
剩下两人闲在铺前,李明夷盯着伙计手脚熟练的背影,开口问道:“你的药是配给谁的?”
卢小妹支着下巴,同样紧紧盯着里头,目光一瞬也不敢放松:“给我阿祖配的,养病坊的和尚医说了,我阿祖年纪大了,一身毛病,唯有好好吃药将养着,否则……”
她声音渐弱,顿了一顿,重新开口:“这药一个月足得吃掉一两,还好遇着你了,不然这个月还没着落呢。”
李明夷实在想象不出一个半大的孩子是怎么养活两口之家,还要负担每个月一两的药钱的,难怪她之前要想方设法地弄钱。
不过买药的时候,倒是一句砍价的话也没说。
仿佛是听到了李明夷的心声,卢小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药可真贵。可阿叔你知道,世界上最不能讨价还价的是哪两个地方吗?”
李明夷侧过头听她说话:“哪里?”
“一个呢就是药市,要是短了他们一星半点,给你称了受潮烂了的药,人吃下去就死了。这买卖是要命的,省不得钱。”
李明夷听得皱眉:“那另一个呢?”
卢小妹转眸瞟着他,嗤地一笑:“当然就是青楼了!”
见对方瞬间哑口的样子,小丫头转回目光,继续盯着伙计忙碌的手,嘴上却没停:“青楼妓最是嫌贫爱富看人下菜的,若在她们面前露了短,她们转头就会抛弃你,你说,她们是不是世上最无情的人?”
李明夷嘴唇张合,实在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唐朝再是民风开放,他也没想到一个小姑娘敢在大街上张口评议青楼妓女。
二十九年的人生里,算是第一次体会到了无言以对的滋味。
好在伙计动作利落,三两下打包好了药材,送到卢小妹的手上,终结了弥漫的尴尬气氛:“慢去嘞您。”
买完药,卢小妹又买了些牛羊肉,两人各自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这才往城郊走。
“喂,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一前一后走着,卢小妹说话间回头望一眼,像是怕他丢了似的。
这个问题,也正是李明夷所思索的。
他在脑海中清点了目前所有之物——一支插在白大褂里的瞳孔笔,尚且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一把刚用过的听诊器,还有一口袋沉甸甸、却暂时没有用武之地的手术器械。
除此之外,就只剩下脖颈之上,这颗受过先进了一千年文明教育的脑袋。
可知识,在这个科技量级降维的时代,能等价转变为财富吗?
另一方面,若是从事体力劳动……李明夷低头看向自己趿拉在脚上,险些断成两截的洞洞鞋,不太确定自己的身体能否满足这个时代对男性劳动力的要求。
见他又是沉默,卢小妹换了个问法:“之前我在质铺听着,你是郎中吧?”
李明夷不置可否:“我是医生。”
卢小妹才不管这些文字上的差别:“总归你会治病嘛,那你也学马郎中,挂个幌子,去行医救人呗!碰上谢敬池那种有钱人,一次能赚回一个月的用度呢。”
这个提议,李明夷也不是没有想过,但姑且不说他对中医的信任度,那一手简体字恐怕也没哪个药市能认出来。
“除了挂幌子行医。”他问,“还有哪里有医生吗?”
卢小妹步伐停下,转过头,用一种狐疑而小心的眼神打量过来:“你是不是头受伤了呀?”
话外之意——否则,哪有内行问外行门路的?
“我……是从异乡漂泊来的。”李明夷自问没有撒谎,以一种模棱两可的方式回答了这个问题,“不太了解陈留。”
他的神情看起来很正经。
左右卢小妹也没见过陈留外的情形,这样一说倒也将信将疑了。她重新迈开步伐:“你们那里没有官医吗?我们这儿有个朝廷办的官医署,不过里面都是很厉害的先生,从没收过民间的郎中,你肯定是去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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