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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了好几天看全世界不爽的愤青,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是面对命运的波折束手无策,只好生起了闷气。
秦郁棠目光放空,心里抽丝剥茧地问自己,一个人年轻时的愤怒,是否都来自于自我的无能?而一个人之所以无能,是否皆因为她丢失了勇气?
青春期的世界常常动荡不安,她却能比别人多拥有一份沉稳和坚定,无外乎“自由而光明的未来”在支撑着她,这一年多以来,支撑她永远强大的梁柱又多了一根:季茗心。
秦郁棠偶尔会躺在床上思考,究竟是季茗心需要依赖她,还是她需要被季茗心依赖。
挂掉电话,她开窗通了会儿风,蹲在地上把摔得七零八碎的笔捡起来,一丝不苟地拼回去,末了从书柜底层翻出一盒过期很久的墨水和快秃的毛笔,铺开宣纸随手给自己写了几个字:太阳照样升起。
几百公里之外,北京的夜要冷得多,室外滴水成冰,寒星点点,高悬夜空。
季茗心挂掉电话,从兜里摸出半包烟,倒出一根叼在嘴边,拢着手点燃,第一口就被呛住了,他的咳嗽被风声送到不远处等公交的俩个女孩子耳朵里,对方赶忙站远了几步。
这是出来前指导教练给的半包烟,烟是好烟,季茗心腆着脸要来的,可惜不会抽,恐怕得浪费了。
季茗心微微侧头扫了那俩陌生人一眼,快过年了,还在深夜等公交,会是什么人,来旅游的吗?或者是刚下班?
他摁灭了烟头,扔进垃圾桶里,苦笑一声,心想自己学不会的事情有点多。
小时候,他学不会融入人群,长大了,他学不会做季然的好孩子,现在,他学不会看清形势急流勇退,最终还是等到了有人亲自来和自己谈离队。
教练的原话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你能在这个赛场上发过光,已经是幸运中的幸运了,多少人一辈子都没得到你这样的机会,人要学会知足。”
季茗心右手搭在大腿上发抖,抬起左手抹了把脸,自嘲一哂,看着教练说:“您骗我别把自己骗了,我刚来队里的时候,您还和我说不满是向上的车轮呢。”
教练被他噎了下,只好强调:“那不是我说的,那是鲁迅说的。”
“合着都是别人说的,反正引用名人名言您不用负责。”季茗心摇了摇头,苦笑道:“教练,您自己没想法吗?”
教练也沉默了,转过身侧对着他,训练场的墙上挂着鲜艳的横幅,上书“刻苦训练,为国争光”。
“这是上级的意思。”半晌,他叹了口气说。
“有……争取的余地吗?”季茗心这辈子还没和人讨价还价过,这一张嘴,马上便共情了囊中羞涩的穷人。
谁不想活得优雅体面呢?只是脸面和自尊心在马斯洛需求层次那里,不属于必需品。
“希望不大。”教练低头搓搓手掌,声音也哑了几分,劝解这个自己亲手选回来的亲徒弟:“你还年轻,这一辈子不只有打球、比赛,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没什么比得上健康。”
这话尽管没明说,却也差不多暗示了季茗心未来的人生走向,退回省队,一颗被挤压变形的废弃螺丝钉,几乎不会再有一丁点儿可能出头,只能熬着熬着,熬到退役那一天。
季茗心几次张嘴,想告诉教练:他这辈子真的不能没有羽毛球,真的不能离开赛场,尽管他最初被家人送去学球时动机不纯,训练诸多不易,但手中的球拍是他此生最大的贵人。
它陪他度过了那些难熬的、寄人篱下的日子,让他最郁闷最愤慨的情绪有处可去,帮他从内到外地强壮起来,渐渐在亲妈后爸那里找回些许地位,然后,他因为手中挥舞的球拍而和秦郁棠重逢。
他右手握拍,左手牵着秦郁棠,潇洒奔向自由,现在自由还没攥在手里,人先要中途坠机了。
最终他还是没能开口,说这些没用,那些从这里走出去的人,又有几个不是心有不甘的?
浪漫主义的倾覆会使人转头去向现实主义屈膝,无奈的是,季茗心发现现实世界里,失去羽毛球运动员这个身份带给他的损失,还远不是从“飞”到“跑”这么简单,他看似只中断了事业,实际上,一个人失去事业,也就意味着他将要失去爱情。
省队因为疫情正处于一锅粥的混乱中,暂时没人接管残兵败将,因此他得以多在京城赖了一阵子。
彼时,即将两手空空的季茗心一边困惑自己何去何从,一边挤出时间安抚看似平静的秦郁棠,他们是两湖看似平静的池水,却各自酝酿着一场新的风暴。
季茗心本以为自己要和金津一起过第二个年,结果人家大年夜前夕飞走了,说是去见女友。
他听着一激灵,记忆还停留在对方打秦郁棠主意的版本,火急火燎地追问什么女友。
金津解释说是采访认识的一位出版社编辑,温柔知性,美丽大方。
季茗心先是松了口气,等他去了机场才越想越觉得忿忿不平——秦郁棠难道不如那个编辑有魅力吗?怎么他信誓旦旦的爱情保质期才12个月,说移情别恋就能移情别恋?
君子慎独,季茗心不是君子,他独处一个春节,思想也跟着剑走偏锋,偏执地认为是金津对不起秦郁棠。
节后金津归队,无比自律的他放下行李休整了俩小时就奔赴训练场,正在训练场捡球的季茗心瞥见他身影,停住了动作大喊一声:“金津!”
“什么事?”金津春风得意,在场边放下球包换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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