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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在沙发椅里的秦郁棠右腿无意识一抽,身上掉了半截的薄毯终于随着她的动作彻底落在了地上。
她皱了皱眉头,手掌挡着光线张开眼,大脑缓慢开机,光是从阳台方向照进来的,从方向和角度判断,现在大约6点半。
她从屁股底下摸出手机,按亮看了眼时间,果然,6点37分。
阳台上传来滚筒洗衣机高速旋转的甩干噪音,接着是滴滴的提示。
秦郁棠压着扶手站起来,混沌的大脑被她人为地分成了两半,一半回到现实,思考凌晨才收尾的工作,计划着今日的时间表,一半流连那个梦境,努力回忆她当时的心境。
这是她从学校毕业后的第二年,去年夏天,她成功入职了北京的一家律所,在这个大多数毕业生找工作都费劲的时代,秦郁棠还能准时领到不菲的薪水,的确是卷赢了同赛道上9999的人。
但是秦律这个身份,折算成时薪,其实也没那么值钱,尤其她现在年资尚浅,优质案源基本落不到她手上,大多数时候,干的都是些耗时耗力又难以呈现在委托人眼前的碎活儿,付出与回报,仍旧是失衡。
昨天晚上,她为了整理材料熬到半夜四点多才睡,困得不愿意多走两步路回卧室,干脆就在沙发椅上凑合了几个小时。
没成想便梦到了那一天。
其实秦郁棠已经习惯了,这几年来,她梦见过这个场景不下一百回,早都产生了一定的免疫,乃至于梦里的她都会给这一幕编造出多种不同的后续走向。
最开始,梦境这位神秘的编剧还能基于基本事实改编,后来就彻底放开手脚,任凭脑洞瞎扩张,对事件还原性不管不顾了,譬如,那天晚上秦郁棠根本没往下跳。
秦郁棠单手叉腰站在阳台上,嘴里塞了把牙刷,懒得弯腰,她用脚趾抓住并拉开了洗衣机门,随后意识到,自己还是得弯腰把衣服拿出来。
于是她顿了一秒,转身先走了。
出门前再晾吧。
她腾空了自己用来工作的半边头脑,手掌撑在洗脸池边缘,抬脸注视着镜柜中的自己,拼命回忆,当时发生了什么来着?
季茗心还是没和她说话,他们把电话挂了,秦郁棠内心扭曲成了一团被捏皱的迷宫,行为却很平静,她在书桌前坐下来,撕掉自己珍贵的复习笔记,在背面写了个粗略的越狱计划,随后,她就抓住机会逃跑了。
如果是平时,她毫无疑问能逃离那里,可惜她赶上了疫情时代,还没逃出多远,就被巡逻的民警抓住,扭送进局里,疫情防控,正是发挥集体主义精神而不是只顾自己情感需求的时期,秦郁棠不幸成了个“不负责任”的典型。
正儿八经的处罚倒不至于,但是她被迫在老家干部的监督下上了好几天的学习班,学习如何做一个讲原则识轻重的人。
有些荒谬,秦郁棠想到这里笑了出来,一点白色的牙膏沫飞溅到镜柜上,她顺手抹了,笑容也很快消失不见。
那段日子过得鸡飞狗跳的,秦郁棠一会儿觉得自己要完,一会儿觉得这个世界要完,季茗心不接她电话,她就通过所有能找到他的方式威胁分手。
这种威胁还是奏效,季茗心发来短信道歉。
秦郁棠嫌他道歉说得太迟,更不满他只道歉,对于“分手”两个字没有半点别的态度,甚至连气都不知道假装生一下。
于是她决定不原谅,季茗心坚持道歉,但道歉的间隔越来越长,态度也越来越敷衍,伴随而来的,是秦郁棠一次比一次冷淡的回应。
秦郁棠从他的短信里阅读出了难以掩盖的疲倦,他想放弃了。
那好吧,那就放弃。
不就是十几年的感情?她和她妈还认识快二十年呢?最后不还是走到母女离心的地步?地球少了谁都一样转。
某一天,她第n次宣告分手,迟迟没有收到季茗心的道歉短信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们俩是真的完了。
相隔千里,靠着电磁波相连的两个人,只要动一动大拇指,把一串数字从通讯录里删去,再将那人拖进黑名单,就能彻底断了联系。
但实际上,只有亲历者才知道,分手不是一瞬间的删除拉黑,而是蚂蚁搬家,一点一点将对方清除出自己的世界。
对秦郁棠来说,这个过程要更漫长一些,季茗心在她世界里出现得太早了。她要忘掉这段感情,简直是一种精神上的愚公移山。
她曾经无数次的后悔过——怎么就把这个人给弄丢了呢?曾经暗下决心要相守一生的感情,怎么就走到了虎头蛇尾的地步?
尤其是上大学后的某一天,新科世界冠军金津来他们学校参加活动,结束后金津约她喝咖啡,俩人坐在咖啡厅里,无可避免地聊到季茗心。
金津替季茗心说话:“我想那时候他应该还是很爱你的,但是一个人能给出正常情感反馈的前提是这个人能做到自我认同,那时候对他来说,离开赛场,就失去了出人头地的机会,手术失败,就意味着连做一个普通的平凡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秦郁棠杯里的咖啡晃出一圈圈涟漪,看着金津问:“他的手术失败了?”
“第二次手术确实出了问题。”金津好想要故意刺激她的良心似的,无端问:“你们就是那之后彻底分手的吧?”
“我忘了。”秦郁棠放下杯子,反应并不如金津预想中那样强烈,至少从表情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愧疚。
秦郁棠:“现在他的手怎么样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听说后来是去国外治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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