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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便如此,父亲依然希望他可以“寻阳”,做有追求的“平凿”,而不是中庸的“齿凿”。那条世故的路,不必现在就踏上。可是父亲走得太快,荀阳不得不尽早寻找通往那条路的小径。因为从现在起,保护家人的担子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
现在,他就要做出选择。
他选择不去找警察。
如果父亲真的犯了罪,他既希望父亲逃掉,又需要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如果父亲含冤而死,他更要沿河而上,找到父亲的尸身。
但在荀阳心里,父亲大概是死了,以他的心性,他不会苟活,不会对家人弃之不管。以他的水性,他的鞋被飘走,他一定有能力捡回来,更何况那是母亲亲手做的鞋……只有被人害死,投尸到河里,才会这样飘来一只……
荀阳不知道真相,也无力抗衡,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像是已经把这件事板上钉钉。他能做的,只有想办法找到父亲。
离开永宁之前,荀阳戴上帽子稍作遮挡,前往了受害人的家,听附近的邻居说,他们全家已经离开了县城。
这个消息,在荀阳心里撕开一道父亲可能犯罪的口子——受害人被强奸后,无颜在风言风语的小县城生活下去,举家搬到了平阳市里。
大人的世界,他不懂。
如今的局面,他也无能为力。
可一想到父亲可能顺着大河流向不知名的阴暗角落,他便心如刀绞。
如果母亲没有垮掉就好了……可以有人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他想,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寻找父亲,无论他是死是活。
荀阳知道,一旦出发,等待他的只有黑风黑雨,他不忍母亲和他受苦,只好跪在二豪妈面前,请求她帮忙照顾。
二豪妈给他看满院子正在晾晒的果丹皮,让他放心。
是啊,母亲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些做果丹皮的习惯,只记得努力把日子过好的动作。
何尝不是一种欣慰。
出门之前,母亲像突然认出他似的,掏出一些钱装到他的口袋,掉了两滴眼泪就转身继续做果浆去了。
秋日的果气飘来,有些酸,像他们分别的心情。
二豪也砸烂自己的小猪存钱罐,把里面大大小小的纸币、硬币一捧捧装进荀阳的口袋。
“谢谢你,二豪。”
此刻,二豪果真如他之前所说的那样——“船火儿”张横可以保护水性更好的“浪里白条”张顺,因为他们是“浔阳江上”最好的兄弟,更因为水浒里的张衡本来就是做哥哥的,照顾弟弟天经地义!
只是,水浒中的好汉能成群结队上梁山,荀阳只得孤身一人赴黄河。
而且,他们胸中满是正义,但他……他不敢说正义,他不知道真相究竟如何,自己又是否能够承受。
泛着泪和二豪告别后,荀阳背起行囊,沿河一路走去。
深秋的河水,依然丰沛,那是涌入黄河的姿态,可荀阳感受不到一丝生气。
钱快用尽的时候,雪花也落了下来。
他不得不找一些活干,再苦再累都可以,条件只有一个——靠近大河。
冬天的河面结了冰,之前找的河道清理的活儿也没得做了,他只能继续沿着大河往前走。
第二年春天,大河附近开始有一些挖沙采石的活儿。可工期太紧,又忙又累,一天下来,他根本没机会靠近水边。
荀阳在各地辗转之中,体会着父母身为外地人的艰辛与卑微,可他没时间流泪和自怜,只能扛起包袱,继续向前。
再往前,已经快到黄河上游。
荀阳抵达关口瀑布所在的县城,看到河边有一群人在争吵。仔细一听,原来是众人在骂一个年轻人,说他的师父下水捞人,久久没有上来,他作为捞尸人却不敢下水帮忙。
捞尸人,那是荀阳第一次听到这种职业。
“这也不能怪我啊,同一具尸体三次没有成功捞上船之后,就不能再捞了,这是规矩,也是师父他老人家教我的啊,怎么他自己破戒了呢。”
周围人一片唏嘘,只能感慨老人家还是心地善良。
荀阳一听,二话不说,丢下包袱,纵身一跃,前往河底。
原来老者已经找到尸体,只是他自己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荀阳帮他解开杂物后,托着老人家,游出了水面。
事后,得知荀阳的境遇,老人家看他心地善良,水性还好,问他愿不愿意做捞尸人。
“黄河底下,每年都会冲来一些无名尸骨。”
仅听这一句,荀阳就猛点头。
老人家看了他的八字,只说:“够硬,能干这行。克父克母,以后讨了媳妇,也得克对方家里人。”
从此,荀阳成了老人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徒弟。
师父教会他,出船前要在中指处绑上一根三寸宽一尺长的红布条辟邪,要用白布蒙住尸体,用狗毛做成的麻绳绑在尸体腰间。最重要的是,出去前带上一只大公鸡,回来杀了孝敬黄河大王,也是以血洗手去掉晦气。
什么天气不出船,什么情况不捞人,出船需要带什么,回程不能带什么——这些都有讲究。
但最要紧的是,捞尸人自己要耐得住旁人的眼光、下水的危险、被排挤的孤独、面对死人的恐惧。
荀阳不是没害怕过,可他在噩梦中惊醒后,看着床头父亲的照片,就又能咬牙继续了。
师父也教会了他,如何对尸体进行简单的处理,如清洗、更衣等,以便家属进行最后的告别和安葬。同时,也要照顾好自身,捞尸人这行,不管是水下被浸,还是岸上被蚀,都要和抗炎作斗争。高度腐烂的尸体,都携带大量的细菌,很多捞尸人都有皮肤病,连保险公司都躲得远远的。蓝桉的精油比什么抗炎药都好用,蓝桉果的味道祛尸臭最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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