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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吉说今日是他的个人休假,他不来办案,来交个朋友,“再怎么说,我的养老金还在你手里呢,哈哈哈。”
“养老保险不在我们这里。”司然平淡道。
“不都是布扎吗?”
“业务拆出去了。”
“吁!”吉吉把过滤烟嘴掐掉,捏着香烟倒过来吸。没有烟灰缸,吉吉把烟头扎进厨房水槽里,不多久吐出四五个烟屁股。
吉吉故作不经意地问司然哥伦布周末人在哪里。司然照实回答每年秋天他会去巴港参加环保基金的投委会。
“听说是片风景优美的林子。马上要归并进国家公园了吧。”吉吉声音压得低,像是同自己十分亲近似的,笑问他能否去度个假。
“十一月初就封路了,小车开不进去。”司然答:“我可以借你辆雪地摩托,但今年冻得厉害,你上不了山的。”
吉吉摘下皮帽,把头顶硕果仅存的两缕头发烦躁地捋至额前。他慢悠悠地威胁局里也可以调直升机。司然淡然笑开,说好的。
一个多月了,吉吉连份搜查令都没办下来。
今年六月,终日躺在冬暖夏凉的新郡议会厅里喝咖啡的官僚们头上徒然亮起一盏盏灯泡,意识到把税收用来打击犯罪远不如捧给无家可归服务部来得博人眼球。
于是市议会砍掉警察部下半年三成的预算——削减警员的加班支出和修车费,增设星级标准的收容所和洁净荣耀的垃圾桶。
虽然吉吉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个热忱负责的好警察——撇开他高调热烈的衣着和总是不对称的两撇胡须——但这些年来他不拘一格的办案手法几乎得罪了人事局、特别行动组、行政办公室、巡逻勤务组、内部调查组的所有人。
好比二十警署管事的头儿对于医院丢了个病患的事情不怎么热衷,但吉吉把拯救串串当做他余生的残辉。总警监几次三番地劝说他放弃串串的案子,他依旧胡乱调配人手车辆、虚报名目来骗点经费,以啄木鸟对树干似的执着来敲司然家的门。
这回啄木鸟又悻悻地离开。
年末总是有各种各样的趴,暖屋趴、圣诞趴、订婚趴,人们总是要凑着这个时节给自己平庸到令人沉痛的生命敲上几座塑料里程碑。
以赛亚在新一轮的靶向治疗里抽中了再来一瓶的上上签。他决定把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丁点时间耀武扬威地摆在两位——不对,是三、四、或许是五位——前妻脸前,以回敬她们鬣狗般在他垂死发臭的身躯旁蠢蠢欲动的嘴脸,光是新年派对都办了四回。
与趴们一同而来的还有不合时宜的葬礼。
妇女儿童基金会的电话拨到司然这里来时,小桔已经进了重症监护室。先天性心脏病的预后存活率是很高的,但她在最近一次的手术后出现了严重并发症。司然估计基金会的爱玛已经通知了乔卿。果然他打给乔卿时她正打算往宾州去。
在这之前他们有好几周没怎么说话。确切地说乔卿找过他几次,但都被他以各式各样的借口搪塞开去。
一开始她发消息来借钱。第一回几百刀,后面一两千。她说周予淮给她的信托年末没有到账。信托分发要求格雷姆医疗中心出示她的诊疗记录,但埃文斯医生被扫地出门后,医院还没能把她过去一年的记录整理出来。除此之外信托还需要他的签字——她出院后的监护人暂时还是他。
显然金丝雀并不乐意把她那成柜的珠宝箱包分出一两件来换点钱,它们像是公主娃娃精致的积木城堡,相差一小片也是会轰然倒塌的。
她需要钱的时候示弱的嘴脸摆得炉火纯青——租的地方厕所漏水了、天花板发霉了——拿到转账以后会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见一面。“下回吧。”司然没有答应过,他认定若是去了,自己就合谋了某种金钱上的交易。而想来他们之间一直是这样,他帮她解决一些问题——遗产、官司、看病,而她装出不计前嫌的样子同他相处。
如今她装得累了,便搬了出去。
最近一回乔卿打电话来借钱,司然阴阳怪气地问你就不能找个班上?话说出口他在心里奚落自己足够可悲,落到拿几张绿纸去报复她的境地。
不论是归功于那句话,还是他冷漠的态度,乔卿没再来找他。对于自己还是能够玩弄些不齿的小伎俩伤害到她,司然感到全身血液搏动的快感。接着他感到惭耻而恐惧,于是他决定离她远点。
乔卿说她的二手斯巴鲁坏了,打算坐巴士去费城,再转车去波茨敦探望小桔。她说公寓附近一时租不到经济型的车,出发迟了又会碰上i-95的晚高峰。
司然说用我的车。
有一阵电话上只传来“嗡嗡”的静电干扰声。过了会儿乔卿说谢谢你,我们可以一起去吗。司然讲晚上有事。她“哦”了声,有点沮丧的意味。
他把车钥匙交给司机阿岩,随后去下城见一个数据合作商。
开完会,司然站在三十七层茶水间的落地窗前。刚吞下夕阳,哈德逊河广阔的入海口如同野兽急剧扩张的贲门般晦暗沉默。河面在洒泻的雨水里静谧无波,条条渡船口的栈道仿佛野兽脊背凸起的倒刺。
茶水间电视放着天气预报。
微笑得露出大半牙龈的女主持人在解释单一冻毛毛雨比起雪与冻毛毛雨混合天气的不同形成条件。司然入神地站在电视机前,脸上是物理学家在攻克艰深难题时才会摆出的凝重神情。
合作商那位过于热情的销售几次经过。要不要咖啡,或者去天台花园坐坐,晚上不如和同事们去珍珠酒廊。她每次开口前都会把开得太低的领口往上提一把,和厨子制作肉肠时把肠衣往灌肠器上套的手法同样优雅娴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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