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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自顾自地笑起来,两眼僵直地望向前方,仿佛是在看着什么故人似的。我有些怕,见他还捧着那些药粉,忙一把从他手里夺过那些粉末,使劲地丢下山崖。他对我激烈的动作毫无反应,依旧是那样僵直地坐着,嘴角微微地上扬。
是耶非耶?娜娜何冉冉其来迟。不知刚才的迷梦里,女儿对他说了什么,相隔了十七年的岁月,他的女儿又是否青春不灭,微笑如初。我有些悲哀地看着他,终于把那些狗屁的大道理咽进了肚子里。
让他再做一秒的美梦吧。我对自己说道。须知这世间上的爱恨生死,才是真正看不破戒不掉的毒啊。
回到庙里,一切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和尚们仍旧在低低地诵经。那老道自顾自地倚着柱子坐着,一双长满了茧子的大脚晾在破草鞋上,嘴里还哼着什么小调。
他倒是自在!见我在看他,神棍龇牙咧嘴地一笑,那污黄的两排牙齿活像是小孩用旧的破尿布,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龌龊。
我没好气地摆过头去,”咱们拿这老道怎么办?“
“是敌是友现在还分不清楚。”老张沉着地说道,“只要他不妨碍咱们,山有山道,水有水路,各走各的吧。”
离这里最近的警局已经接到消息,尽管如此,到这里也得至少三四个钟头。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们几个又回到了莲花寺。很难说清这山下的人和这个贩毒案件有没有关系。一个不小心山下山上来个包饺子,别说只有我们三个,就是来个突击小队都不够他们收拾的。
现在整个事情已经很明朗了。这帮子和尚打着慈善的名义,在山上做石膏像。第一遍上浆子是真真正正的石膏,第二第三遍就是往里加料。然后再运到山下去,让村民给画上画,运出去开始贩卖。
可是还有些地方并不清楚。比如,和尚好好地受着供养,怎么就突然贩起毒了?贩毒也就算了,干嘛要拉上山下的村民?莫非是没有泯灭人性,所以还给村民布施粮食吗?还有,那个阿囡到底是怎么死的?
总有地方不太对劲。眼见老张和苏郁芒就好端端地坐在前面不远的庭院里,我决定去那禅房再看个究竟。这么近,要是真有什么问题在,我喊一声他们保准听得见。
依旧是一张木桌,上面供着低眉垂目的菩萨。我打量着屋内简单的摆设,回想着那天晚上的场景。我和苏郁芒打闹,然后灯灭了,有人在手上写字——
我到底是错过了什么?我茫然地一屁股坐在床上,两只手撑着床板。手心传来异样的粗糙感,很细,像是——
皮屑。
对,苏郁芒在那之前说了句什么来着?他说,床上有皮屑。
我知道了!我猛地从床上跳下来,却发现不知何时,门口立着一个瘦长的影子。
是那个瘦高和尚。他贪婪地望着我,不住地舔着干枯的嘴唇,“女施主在此,有何贵干?”
“就是来看看。”我勉强地对着他一笑,突然放声大叫,”师父!苏郁芒!“
那声音大的连我自己都给吓了一跳。谁知门外半点反应都没有,眼前只有一步步向我逼近的惠觉。
“你说那两个人吗?”瘦高和尚有些不屑地说道,“阿弥陀佛,他们刚被村长带着去山下找你了。”
卧槽,这两人怎么这么轻易就上当了呢!身后一阵凉意传来,我碰到了硬邦邦的墙壁,那浓重的霉气呛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这房间的布置我是最熟悉不过了,大小不过十个平方。窗户不是没有,却是开向后山的。我要从那里跳下去,非得摔死不可。
“你呀,还是放乖一点吧。”瘦高和尚换了个笑脸,腮边的两团肥肉像白虫般不停地蠕动着,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恶心龌龊,“那晚要不是那个小子在——”
我趁他一个不备,猫下腰低头向他的肚子狠狠地撞过去。和尚只顾看我,这一下冷不丁地受到袭击,连连地后退了几步,我没命地向前狂奔,却被他那两只如鹰隼般的爪子抓住了衣领。我心中一急,更加没命地挣脱。那衣服本是棉布制成,哪儿经得住这样大的力气?只听刺啦一声响,那大衣硬生生地被他扯成了两半。
他大概也没料到这衣服这么粗制劣造,这么突然地一撒手,整个身体像个断线风筝般,重重向后撞到了墙上。那墙皮本就是年久受潮,长满了密密的霉斑。只听哗啦一声,整个墙皮居然坍塌下来。扑灵灵的白灰四散飞扬,一股子呛人的霉臭味迅速地弥散开来。
和尚拼了命地咳嗽着,趁此机会,我慌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就往那后窗跑。窗外树的枝叶绿的要沁出水来,万丈深渊下,一条银线似的溪流湍急汹涌,惊涛骇浪里卷起的寒气几乎要迎面扑上来。
那并不是什么溪流。那水在本国境内有个复杂到令人忘记的名字,到了东南亚,他们管它叫湄公河。蜿蜒而上的水雾里,我隐约看到有扇小窗户正向外开着。
要沿着这直溜溜的墙壁跳到那小窗户里,真是需要实打实的技术。别说这个了,平时就连攀岩都一次没成功的我,想要跳到那里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绝望地回过头,那和尚揉搓着被白灰迷住的眼睛,一张瘦削的脸涂了白灰,越发显得怪异可怕。他就这样一步步地向我逼近,两展小黑灯一般的眼睛里闪过猫玩耗子般的兴奋,“小妮子,看你往哪儿逃?”
玉碎和瓦全,真是人生永远的两难啊。身后如烟如雾的水汽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连带着我一并翻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微微地睁开眼睛,只觉得全身每个关节都被敲了个粉碎。眼前黑乎乎的,唯有不远处,一个缥缈的白色身影。
我有些惊恐,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被捆了个严严实实。头有些痛,好像刚才我从一个很高的地方跳了下来。。。
“你醒了。”那个白色的身影转身对我微微一笑,“说到底,还是我救了你呢。”
墙角一盏幽暗不明的烛火照亮了他的面孔,居然是那个惠觉主持!
“你还想叫我感激你不成?”我没好气道,悄悄地弯过手腕去,在地上一下一下地轻轻磨着绳子。
“怎敢怎敢。”他轻轻地对我微笑着,手突然伸向了我腕子上的麻绳,左右绕了两圈,居然又在上面打了个死结。我沮丧地低下头,任凭他的手关节不轻不重地在我的脖颈上轻轻敲击,像是在拨弄一把古琴的弦。湿气森森地沁上了我的膝盖,我跪在那里,分明感觉到了颈动脉在他手里的颤抖。只要他狠狠一用力,我便会血溅当场,即时毙命。
“警察已经在山下了,”我几乎要瘫倒在地上了,没头没脑地对他大叫,“就算你杀我第二回,你也逃不掉了!”
我的声音回荡在庞大的神殿里,几乎是有些凄厉了。惠觉却对此置若罔闻,他举着灯台靠近墙壁,正很专注地在看着什么东西。火光下,他的影子时短时长,忽明忽暗,像是有无数的鬼魅相随一般。
巨大的恐惧攥住了我的心,眼前这个人,根本连生物都不算,他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年轻人总归是没有良心。”末了,他叹息一声,漫不经心地伸手取了火烛,将那些落满了灰尘的烛台一一点亮。这是间空间极为辽阔的殿宇,像是久久无人使用般,呈现出一派寥落的景象。没有供桌,也没有佛像,大殿柱子上的红漆纷纷地掉落在地,可就连那些落下来的漆都被厚厚的尘土埋没。
墙上绘着一幅巨大的地狱图。跳动的火烛下,那些举锤拔剑的厉鬼仿佛活了一般,龇牙咧嘴地要从画上跳下来。血池孽海里的罪人们,惊恐地张大嘴巴,无声无息地发出尘世间最凄厉的哀嚎。牛头马面手提着卷宗,站在十殿阎罗前大喊着众人的刑名。旁边的几条毛发油亮的恶犬,张大着嘴巴,随时准备着扑上去争抢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
“一,二,三。。。”惠觉懒洋洋地用手拂过画壁,从最浅的寒冰狱,剪刀狱,再到枉死狱,火山狱。画上的青面鬼卒或者力挥刀斧,分解肢体,要么就架着一口大锅,恶狠狠地把些赤身裸体的男女老少丢进油锅。我看得心惊胆战,他却只是这样轻轻叩击着墙壁,嘴里漫不经心地点着数。
“十八。”他在我面前停住了脚,总结似的评论道,“五恶十逆,永坠无间。”
“你就不怕死后报应吗?”我对着他大吼道。这个人面对如此可怕的因果报应,却丝毫不为所动,他,他分明是个疯子!“贫穷才是这世间最大的恶,比起它来,无间又算什么呢?”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我,声音里几乎带上委屈了,“我真是不明白,你们这些人何必要来多管闲事?不错,我是在这里贩毒。可那又怎么样?这山下的人托我的福,有饭吃,有衣穿,再不用受老天爷的气,就是你们这些人,自作主张,自作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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