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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两日云秀才回到埠村赵家,回家时带了一个包裹,是一套旧青衣青裤,这是陈母生前最常穿的一套衣服,有药气,还有云秀形容的‘香气’。抱着衣裤,犹如抱着娘,陈母死前后哭了数十日,回到家无论白天黑夜抱着衣裤哭,瘦了一身肉。
一日夜里,夜深人静时,大厅里不时发出瓷盆落地之声,又有风影脚步声,凌老太一惊醒忽觉蚊帐里有东西,猛地伸手去抓,明明抓住,开灯一看,不是枕头,即是它物。隐约又听楼上云秀“咩……咩”的喊,声调哀怨,一声声叫得断心肠。那黑影飞速窜到云秀床边,一声叹息:“‘流尽眼中血,洒我身上衣,’让我怎忍得离你。”
云秀照旧去田里,在烈阳里,忽头顶飘着一片乌云,临在她身边为她遮阳。云秀仿若从前,轻唤:“咩”想到母亲已逝,一头栽到土里哀嚎:“咩,如今你困在土里,我已是一个无娘的人!”哭得俯仰难抬,头不住往地上磕,她起身洗脚,掉入深潭,在水里几个翻滚,脚下似有抬举,竟然毕直的欹立水中,攀土抓草爬上岸,捡回一条命。
又一日凌晨五点,在大姨家住,因嘴巴红肿痛得一夜难眠,于是起身要回家,一条路怎么也没有头,竟失了方向,洼地不知深浅,踩进一个水坑深至脚脖,一阵强风吹来推着她走,直到她清醒走进家门。
52
到五月,云秀便生病了,起初是身体发软,口里寡淡,食之无味。最后她感到自己的生命像熔炉底下那煨着的渐明渐暗火光,不定什么时候熔炉冷却,火光熄止。
她煨着最后生命那点光,用那点力气照旧忙碌家里一应事物。看着这个家越发使她疲惫不堪,花园里换洗衣物成丘,灶厨里碗筷成山,纵使十只手也不够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做,没有尽头,这使她绝望!
屋里屋外孩子调闹不停,使得原本经苦痛的身体,再添心烦,更是苦不堪言。即使累得头晕脑胀,手发颤,脚打跪,也无人来看一眼,一想到这群冷血的白眼狼,自言自语:
“做死做活,我就是做到死也不会有人眨一眼皮。只要一天不倒下,就得做一天,就是死了,魂还得做。”
她仍朝那堆衣服走去,照旧洗衣,她一抬头,那冷汗竟如水般滴落,滴滴答答落一地,手肘一扒,如雨一瓢,心里悲绝:“哎!前世里造了来的业,让我困在这样的屋场,今生今世做牛马!”
渐渐她一听到荣芝进门她就火冒三丈,不在时心里念他,在时心里恨他,荣芝不能容她抱怨一句,说一句驳她十句,激得她乱颤。亦不能听孩子的嬉笑哭闹,听一声,挠得心乱如麻,更不必说凌老太的魔掌时不时将她击垮。
一日她刚做完晚饭后走出厅,像往日那样叫了一声“吃饭”,她已明显感到身体惧疺,连说话的力气已不似先前。当她走出厅看到所有孩子围着凌老太癫笑,喊他们吃饭一动不动时,仿佛她身上的血也在叫,那叫声刺得她全身作痛,最后在她胸口凝作一团,拖着身体摇摇晃晃走进房。
天已黑,墨蓝的天空已成一幅幽暗的壁画。本沫刚走出门,恰屋檐沟一滴水落下来砸在她头上,一阵清醒,摸了摸脸,润滑着发梢。
忽楼上传来“哎哟”一声,她火速跑上楼,只见母亲一手捂肚,一手?爬近橱柜前,从柜里摸出一件青衣怀在胸前,抱着衣服疼得打滚,口内喊娘,本沫心乱如麻,冲出月洞门大喊:“爸爸!”这尖锐特有的恐惧声,异于常音,让荣芝一听就趔趄赶来。
荣芝见云秀疼得嘴里乱嚷,鬼叫连连,急上前抱着她,一时全家人都来了,扶着云秀下楼,荣芝开车直奔医院去了。这边凌老太心里颤动,她担心云秀一走了之,把生活的巨担压在自己身上。
云秀进医院即被推入手术室,大约过去数小时,荣芝便接到医生下发的危症书,医生见他扶脚跪地,又在地板上乱滚,嘴里乱嚷乱叫,难免劝慰他:“我们已经通知院长,报告了病人状况,他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也是巧,院长已收拾行李准备出差的,横竖看她的造化。”荣芝这才起来,拾头作揖。
不到一刻院长便赶来了,那院长一进手术室,把缝的刀口又打开,翻肠搅肚,见一个海碗口大的脓包,直刺穿了下去,脓血直飙,七个小时的手术,横竖都是劫便看天数了。
手术室外陈家姊妹都赶来了,大姨娘见了赵荣芝上前便打,骂道:“云秀一人对付四亩田,一人对付一家十口,种田下地、喂猪养塘、田里爬、水里滚、一日三餐竟是她一人。在赵家她当真是做牛做马啊,她这样一个身体要强的人,竟真的倒下了,陈云秀若是有个好歹,我们陈家斗争到底。”
荣芝低头承受,这些刚刚独坐时全已反思,又想到家里上下对她浅薄,心里愧对。眼下他想的是:“眼前孩子都太小了,家里如何少得了她。”
众人挨到凌晨,手术室门才打开,只见院长疲惫走出来说道:“真是万幸啊,这么久还可以坚持下去,算是奇迹了。”荣芝谢天谢地谢医生,云秀脱了险,肚上挂着脓血包,无止境滴着。
云秀生病,最苦的是最小的两个孩子,本唯离了父母整日整夜的哭,给她喂饭不吃吐出来,给她洗澡放在水盆硬是钻出来,家里无人能管,由她哭去。
而本沫也不洗澡,心里只惦记母亲,更努力读书了。她独自坐在房里写字,只当她往书案上一坐,双脚垂悬,便引来蚊子叮咬。她自幼肌肤对蚊子敏感,叮一口皮肤便红肿起来,瘙痒无比,她蛮劲抢抓,如同刮皮一般,只听见那咝咝响声,一道一血痕,愈抓愈痒,痒得痛快,抓得鲜血直流,摸了一脸,如同鬼形,血腥味传来,摊开十指举到眼前,猛地发现满指甲的血肉,腥臭难闻。有时候挠痒使她能感受到身体淋漓尽致的快感,是她不计后果疯抓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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