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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秀情绪渐渐回转来,对本沫说:“你小舅舅最近上吐下泻,嘴里溃烂不得食,两个月还不见好,他还想拖日子,前日去医院又没查到大问题,这几日姊妹才劝动他去外市大医院检查,明天就去!你跟爸爸也去,你去检查眼睛。”原来自小时本沫的右眼被妹妹刺一笔,越长大越模糊重影,听见母亲这样说,她点头答应。
“说是奇怪,昨日晚上做梦竟梦见舅舅。他一身笔挺白衬衫、蓝裤子,笑着向我走来,握着我的手左看右看,说道‘这一双好手’。旁边又一个人不知是谁竟拨喇的抡开两爪捉他,看不清是谁,让我吓醒了!你小舅从来待我最好,看我最重,知道我嫁这样的人家受苦受迫,只要我去,他总是喊他婆娘‘艳妹,身上有多少钱?’艳妹问干什么,他说‘全拿出来给三姐’只见他一手抄包,抓一拳头,全放在我手里,零零总总五十多元。”云秀说着摊开手抓握着,想着笑出了声,一时又哭道:“倘若你舅舅又因病有什么好歹的话,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本沫见母亲捂着胸口走出了房。
夜声人定,本沫仍躺在床上苦思,这时妹妹本唯进房睡觉,便问她:“外公去世时,你有去吗?”
“去了,姐姐们也都去了。我去的时候已经是出殡的头天晚上,老娘还生我气?”
“为什么?”
“当时刚好大舅的儿子陈敬从外市回来,刚到门前便将背包一丢,从大门外一直跪行到灵堂前,扶棺大哭。老娘在一旁剜了我一眼,又止不住哭道‘怎么就你不哭,真是没良心冷血样,你看哥哥。’”
“你为什么不哭?”
“之后我跟妈解释,我不是对外公没感情,小时跟外公暖过脚,外公过年给我压岁钱,我都记得,但偏偏我就哭不出来,或者我觉得他跟外婆去也是好的结果,事情过了那么久了,还问这么多,睡觉!”
本唯转过身背向着她,下意识本沫掀开她的上衣看她的胎记。渐渐长大,那块黑色胎记竟铺满了大半个背部,颜色也随时更换。夏季时,犹如一缕青烟飘过,淡淡的青晕;而冬季清冷时就如同泼墨画儿,呈紫晕色;尤其生病身体不适时,便呈紫黑色。而她本应营养添足的人,偏偏身体各种异样,常抽筋,竟有一次过马路,在马路中间抽筋走不动,还好人家刹车灵。父亲给他吃钙药,偏身体不受,吃进喉管倒吐出来,吞到肚子也要呕出来。又流鼻血,一边和大家说笑闹着,一边鼻血就哗啦流下来,沾碰不得,母亲常烧自己的头发做单方给她喝,也不管用。
“现在是什么颜色?”本唯突然转过身问。
“看不清什么颜色,挺好,没事。”本沫说。
“你能写能画样样都会,偏偏我什么都不会,我这么笨肯定跟这个胎记有关,那草药肯定厉害的很,这么一直敷在我的身上,还好没在我脸上,要不然我干脆去死!”本唯坐起来骂道,接着又直挺挺躺下去,半晌只听她发出深重的打鼾声。本沫怎么也睡不着,妹妹的睡姿还是如此,颠倒着睡,比树还重的两条腿压在她的身上,透不过气,她小时候更厉害,不知怎么滚到床底下了。
次日,本沫依旧还是伤感,她想再与母亲谈点什么,可她在厨房手里总有离不开的活,忽从厨房里传来她声音:“小姨娘的女儿伊婷和你同岁,还比你小几个月,初中没毕业就在市里打工卖卤菜,偏让老板儿子看上,嫁得风光不止连带娘家也发家了。你外公葬礼她请了支西乐队,又是重金礼薄,年轻本事高竟显风光。偏生他们养一个女就享福享命,我养五个抵不上他们一个。人家竟是连初中都没读完,可见注定好命!”
本沫一听,先前几分傲慢劲消失了,能在可敬的外公死后尽孝,是她想做而无法做的,单这点她就服了。只一会儿,那傲慢的骨气又流窜她的身体,冲出胸膛呐喊:“做什么神气!了不得!”记得小时候本沫因怕去田里,她常常躲在小姨娘家,她和伊婷两个同吃同睡,每一次想起来,就不由自主想着离她家不远的那口井,常年生长的透明小虾。最后一次因什么而两人赌气,只记得她说:“以后你再也不要到我们家来了。”本沫意气冲天的说:“好,我发誓再也不会来。”从此我果真再也没有去,一晃八年,本沫不敢见,没本事是她最凝重的。
本沫听见父亲在外喊她,云秀忙唤:“爸爸带你去看眼睛,舅舅他们来了。”说着急匆匆牵着她走到村口,本沫见众姨娘与陈小舅、舅母都聚在一起,老远陈小舅便迎过来,握着母亲的手说道:“好一双好手!”
云秀忙打岔阻止他,说道:“啊呀,还一双好手!你没看着这一世劳苦。你莫急,好生去看病。”
本沫这才走到陈小舅跟前,喊道:“舅舅。”他后退一步,笑得摇头摆尾,像个孩子羞怯地藏在云秀背后,似是不好意思人喊他舅舅。
说着一行人坐上车出发了。在车上,本沫听见陈小舅提议:“先去世界之窗看一看,一生一世未出过远门,我们也去看一看。”说着嘻嘻的笑了两声,本沫满面含笑看向陈小舅,而他却羞怯的躲闪开,哪怕是小孩的眼睛,他那过分老实的面相里藏着可怜可敬,他虽是长辈,却愿意走在后面,若有所思,若有所意。
待到下午,荣芝带本沫看完眼科正往内科看陈小舅情况,两人一路上说话,荣芝说道:“我就说,就是右眼近视了些,没有你想的那样,自幼喜多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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