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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来和你们说一句,你们都有自己的家庭啊,明天是年二十四,你爹死与不死你们都回家去,横竖等过了年再讨论。”凌老太说完回身便走,四个女儿也搀着她下楼来。
原本凌老太心想和女儿们说几句热肠话,没想到得这几句无情绝话,所以痛心绝气。凌老太一生火暴脾气,但面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极力忍着,加上楼上楼下全是亲戚,她屏住气,唯不能让世人看她笑话,到死也要维护着自己脸面。
凌老太颤悠悠已走到楼下,面色与赵书记形同,古铜色再加上白癜风的黑,紫白色嘴唇,口中喘着粗气,一世的痛苦像是全叠在此刻,死的要死了,仇的要仇了,与她这一世所唯愿的家庭团圆、和和气气的愿景相背离。
她仿佛也要死了,鸡胸龟背,胸口如针刺,背上如针锋,前不能抱被,后不能挨床,眯着眼干坐着喘气,接着一声长叹后竟没了气,昏死过去。
众人都知道凌老太素日性情:无故鬼符冷脸,长悲苦叹,她的女儿们、孙女们看到眼里,亦看不出来她是哀是悲还是气,一个个迫不得离她远些,都背着她单围着赵书记。
偏这时云秀进来给凌老太换汤婆子,当她进门时,看见凌老太冷清独自倚着的形影不是正应验了从前赵姥姥说‘闭眼想,这一世看不到她的好,她最后得不到好报。’
想到这一句她在心里不禁冷讽道:“哼!这一世这么恶毒,现在就是你的下场,死了就好!”
云秀越走近越感到不对劲,凌老太全身似乎木刻一般一动不动,她耷拉的眼皮,单看那只垂沿的手,云秀便知凌老太绝非装样,云秀上前喊:“咩。”
接着手指掰开她紧咬的舌头,舌头也僵硬了,云秀哀叹道:“哎呀,死了。”
云秀抱着凌老太狠地朝她人中刺去,接着听到凌老太叹出一口长气,这时众人又围拢看凌老太,整个房里哭的哭,喊的喊,荣芝也颤心,左一眼瞧赵书记只剩倒气,右一眼看凌老太在呼号,一发脚软,跪倒在地上。
到了深夜,赵书记已恹恹弱息,脑袋之下全无知觉,身已下沉。他挣扎将头露出被面,抬头竟看见烈阳,正要去意时,说时迟那时快,本沫、本唯哭入房内,两人双膝下跪,扶着赵书记一遍遍呼喊,赵书记似乎听见了,手拍魂,脚打鬼,正在挣命,将跌入阴司的身体拖了回来,喉间咕噜咕噜的响声,像是说什么。
本唯先喊道:“爷爷,我现在是共产党员了。”
赵书记听见孙女回来,那样强烈的呼喊他,比见了自己亲身女儿反应还要大,竟睁开了眼睛,听见‘共产党’又如接到党的命令一般,开始说话:“共产党员—好啊!做真人,说真话,做真事,不欺骗任何人,说得到做得到,这是我一生为人的道理。”
赵家的孩子们此时明白,赵家真正的根基是赵书记,他才是真正一家之主。从小教导孩子们为人根本,孩子们全都跪在地上,听他教导。
众人劝赵书记休息,本沫凑前与赵书记说话,赵书记靠过来要枕着她的手臂上,半久说:“难已经受啊,枕着你的手上舒服些。”
突然赵书记开始发出痛苦呻吟,并伴着浑身颤抖。本沫感到害怕,大叫哥哥赵本逵,赵本逵上前抱着他,突然他的眼珠子睁开,把一辈子没睁开过眼睛洞开来,脑袋向后倒去。
休养半刻,突然他又醒来,喉间咕噜咕噜的说想吃东西,众人只当是生前最后一餐,因此应着他的意愿,要吃什么给什么。赵荣芝蹲在他床前,持勺亲喂,荣芝胆大却心软,心细却手笨,勺子踉跄,手也踉跄,数勺仍滴水未进。
赵本逵急喊:“勺子踉跄,手也踉跄,这怎能喂进去,你靠边,让我来!”只见赵本逵两步跨上床,将赵书记扶起来,跪在其身后,让其倚在怀中,然后像喂婴孩一样喂他。赵本逵神情自然,动作轻柔淳厚,目光专注的看着碗里。
这一举动让凌老太的心里热血沸腾,回望四十年前,当她把赵本逵接回家,她也是这般一勺一勺喂养他,如今倒转回来,凌老太为他的反哺之情感动涕泪。
她为赵本逵这颗良心、孝心,同时她也为自己这颗好心,善心,这一世就为等这一刻的到来,尤其在众人面前,见证着她得以回报,不枉她做这一世好人。她看着众围,所有人对他无不感怀的,都用热烈的眼睛看着赵本逵。
凌老太“呜呜”哭了两声,她是极其动情的人,尤其是赵本逵为她做的事得到肯定时,她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继而又大哭了起来。这时凌老太的女儿们都望向她,此刻凌老太也显得格外慈蔼,纷纷也去劝慰她。
赵本逵原本心平气和,自从他像一个男人守着这个家时,他就负担着赡养二老的责任,从不虚张声势。此时凌老太渲染的哭声,以及众亲友热烈的眼睛底下,显得他厚重了,他内心也为之一振,从前所有人小瞧他、或说冷漠的,或说狼心狗肺的,各有其说。
今日在众人的监督下,人心如镜,从前、现在、今后全在他们眼睛里,也算了了他一世的愁结。仿佛他在做着一件十分神圣的事情,越发用劲全心全意!
赵本逵一举一动的真诚里,先前小时觉得他既凶且霸强,如今为人本分,大义宽厚,围着的人无一不撼动着,赵书记即是死了也是死而无憾了,现在只等他死了。
每个人饱满着情绪和必要的精神振奋,垂手而立,沉吟不语等着这令人激动的时刻到来,现在只等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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