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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那佛陀老儿之前装模作样了十多年,是因为我比哪个都清楚即便我留在家中也是徒劳,倒不如走远让他们安心相斗,我去做那得力的渔翁。你我都是在世冤孽罄竹难书的,与其去做个地府里受刑的鬼,倒不如逆转阴阳,求个借命生基在人世间念一天慈悲经,杀一个仇人。”阮青涟听完之后拍起手来,对这僧人大赞
“你果真是个再念多少年都褪不去野心的买卖人!我这万金难求的药帖子,也只有你值得共享。”他话音刚落,门外便有人三声轻叩,这屋中二人没有一人起身,可这小坛八仙的门却从里而开,扑得德福一脸屋中烟供那带着荤油腻味的香火味道。
德福强忍着鼻头泛痒的喷嚏朝二人颔首为礼,又转身给那断臂的鬼尊拱礼一拜才回话阮青涟
“禅先生的药茶已是烹好,只是这帖药需入了符灰之后立刻饮下,符有辰砂,在宗主面前恐有不敬,还劳烦禅先生去进了伙房的小厅。”
这洋装僧人不紧不慢地起身理了理身上那有些坐皱了的衣裤,阮青涟则往着榻上的软垫一倚,声音懒散地问了一句德福
“外面风有些不对劲,大概咱们还得多久才到槟城。”德福没答,反倒是这僧人转头朝他又笑出了声
“你这活得久,记性却不长久!怕是忘了岭南七月得雷大雨小地吓唬几日才会飚风发水的么。今日初七,初十咱们落船,可也就是登船那处倒霉受苦的时候了。”
阮青涟也摸上自己的后脑笑了笑,细细地将耳朵往那里厢门后听了听,确认屋里粗气连喘是两人层叠之后,朝着德福抬了抬下巴
“准备好头先的药,那个没死的。”
德福应下,这就领着那僧人出了厢门,他则看着杯中自己摇晃扭曲的侧脸,想起了太多年前已经在心上布满了苔藓的一段陈旧的往事,当年的他就是这副面容的年纪,他一路跋山涉水,躲过了山匪枪炮,爬出了流民的尸山,进到了镇南关内,辗转三天之后来到一处屋顶破楼的荒殿,在殿中那个似虎非人的尊像之下虚脱倒下……
七月初十,岭南的天色摇摇欲坠,铁铅的黑云化成铺天盖地的牢笼,有着被怂恿而帮凶于它的闷雷劲风齐齐搜刮流传,他们呵令着那一地枯败的残叶尸变还魂,肆虐地鞭打着赶路人的后背头顶,若还有顶风出门的,那几声耳旁的轰鸣也足以乔装成火炮,让已经饱受了好一阵自云贵殃及而来的刀痕箭瘢隐痛再起,满心余悸地紧闭家门。
冯常念在这山雨欲来,阴沉不亮的飚风雨前夕孤身来到了云七院那已经蒙灰结苔的门下,她颤颤地伸手抚上自己眼下那几道脂粉难掩的细痕,回想起当年自己在身后一片叹气窃骂的主坛殿中跪满了七日,一路辗转地来到了这门前的旧景,当年墙外玉桂香绕,依旧是门敞不掩,闷热天阴的午后。
她将地上枯叶踩得嘎吱作响地漫步而入,当年院中遮了半院风云日晒的南角的银杏眼下枝消叶瘦,稍稍风大便有折断的声响二三,任谁看了这苟延残喘,风穿门堂的萧条都会夏觉秋凉,心起萧条。
“你既无意,我也不该做那些戏本子里痴情成癫的傻人,今日别后你不找我,我便也不会找你!若是老天有眼我这份情义,就愿我在堂前能能来访客是你的传音。”
她当年并没有跨进云七院的门,站在门前与段元寿留了这一句便下山返北,当她终于等来了一个岭南来人的消息也并不是有人登门,而是柳家养堂的那处别院里柳萑听说来人姓段而百般刁难,要替她出口恶气。
“你爹死在哪处?仇家是谁?”原本一路要诘问大骂的话,在她看到那张年轻极似的容颜之后又烟消云散,自己盯着来人看了许久,终究还是心存侥幸地问了一句
“他遭暗算死在北平不远的丰润县,光绪二十七年旧因孽果祸及道门,他该是往盛京来寻求柳四爷与冯堂主的协助。”
山间雨点落地沾叶簌簌作陪,她坐在当年她来到时候他立着的那处廊下,含笑落了一阵安静的眼泪。
见字如面(一)
镠:
见字如面
见信之时想必我已随那当年恶果永眠深水,或在这山间某一处对你万般难舍地孤落黄泉。我不知这般唐突的话是否让你愕然不适,但这是我的心事,是在与你相识的时日里,让我逐渐彻夜难眠的缘由,早在博罗县郊,那被因果编排的偶遇我便知晓,过不了多久,我便会得一顺应阴阳道法,让我圆满三缺于身的落命之地。我本以为遮日来临时候我会长舒胸中,欣然无惧,可命中玄妙,我是怎样都料不到在自己踏进因果续写的起始,会有一双月华满溢的眼眸,在那诡谲荒野的夜晚,将他的盈辉淌进我到了我的心头。
镠,即便此时是个草木皆兵,毛寒骨立的昏夜,我还是想将这心头纠缠的荒唐话书信留下,我不知我在你心头是何种位置,又或许我只是你嘴边身旁的一个为当年了解寻来一用的,我不敢自作多情。
我们相识不满周年,可你却在我心上让我心绪成灾,我终究是个六根未修清净,注定劫数在此的俗人,只愿你念完一纸,哪怕气急,啐我荒谬疯癫也是可以,至少如此,你心头也有了我的姓名,只于对我才有的心绪。
于你的情感我不知情从何起,但在九龙的日夜相隔我度日如年,一遍遍地拷问自己是否怀恨于你,若不是,那这钻心刺骨的到底是哪种劫难,又为何这劫难的每一寸都是你的模样。我躲避,拷问自己不该沉溺,可你早已化成浸透了我心肝的毒汁,让我痴狂地隔海而念,也终究明了了,这是情感,是我拷问不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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