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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他也知道她想要什么,只是“寻常”二字实在与他们相隔太远——她已身在太后之位,前朝后宫的眼光都紧紧围绕在她左右,他的婚事亦担着天大的干系,稍有动作便会即刻引来轩然大波,所谓“寻常”……又该去何处求呢?&esp;&esp;“何况你还是颍川方氏一族主君,”她的声音越发沉闷,“……总要有个孩子承袭爵位吧?”&esp;&esp;有些事情无法回避,他们的难处便在要于死路上求生,这点她知他也知,所以那时他的回答来得特别慢,大抵也正是在无解中为彼此求一个出口。&esp;&esp;“我父亲并非家中嫡长,此事你应也知晓吧?”&esp;&esp;他忽而问她,话却岔得远了。&esp;&esp;“他乃祖父次子,因伯父不喜习武身无军功方才袭爵,因此一向觉得自己对长房一脉颇有亏欠、常嘱我对孜行他们多加照料……我无子嗣,倒正可将爵位还与兄长,如此既了父亲生前之愧,也不算对家族毫无交代。”&esp;&esp;他说得平静,字字句句都是坦然。&esp;&esp;“你说的‘寻常’自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只是其他于我不过锦上添花、唯独你是雪中送炭,寻常也好不寻常也罢、终归我是舍不下你,也从不觉得旁的人事比你更紧要。”&esp;&esp;“你说我从不曾亏欠他人,可自己却又总觉得亏欠于我……没有子嗣并非是我一人之憾,于你分明是更大的不圆满,为何你却要对我怀愧?难道不该怨我不能放下一切带你走?”&esp;&esp;她被他问得愣住,当时确是哑口无言,或许也不单单是不知如何作答、更是为他那时所展露的坦然与温柔折服。&esp;&esp;“不是的……”她于是只好无力地反驳,“我……”&esp;&esp;他也知道她的无措,两人在黑暗中相互依偎、世界静得可以清楚听见彼此的心跳。&esp;&esp;“我亦很想带你走……”&esp;&esp;他的私心得见天日,终于还是将这句自先帝在时便埋在心底的话说出了口。&esp;&esp;“如果有机会,也许再晚一些……疏妍,我……”&esp;&esp;这都是难以为继的话,她更知于他而言是何等禁忌,不单因颍川方氏至高之节、也不单因“献”、“贻”二字入他之名,更因他自己……舍不下很多曾重重拖累牵绊于他的东西。&esp;&esp;“我知道。”&esp;&esp;她打断他了、不愿他将那些为难的话说出口,自己心里其实渐渐也能想得开,那时露出的笑意并不全是违心的伪饰。&esp;&esp;“是我太贪心了……当初在长安时觉得能见你一面就很好,后来到了江南却又想着同你在一处……在洛阳时觉得能从别人口中听到一点你的消息就很好,如今却竟又想同你有一个孩子……”&esp;&esp;她低低一笑,像也在笑自己不知餍足。&esp;&esp;“你不必理我,我其实已觉得很满足了——‘寻常’……如今这样大乱的世道,又有谁过的是寻常的日子?不过都是辛辛苦苦恍恍惚惚,日夜忧虑生死不定罢了。”&esp;&esp;“何况还有熹儿——”&esp;&esp;说到这里她的兴致又高起来了,声音里带着笑、好像确对那个与她毫无血缘的养子满怀希冀。&esp;&esp;“我们可以把他视作自己的孩子——我养育他、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你保护他、直到他长大成为贤明仁德的君主……又有什么不圆满呢?”&esp;&esp;她不是在说虚话、他听得出她心底确有这般温情的怀想,他们的来路各自艰难,所幸去路无论吉凶尚能一起走过。&esp;&esp;“……嗯。”&esp;&esp;他低低应了一声,又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月光映照下春山如许,他于黑暗中望向它的目光审慎又深邃。&esp;&esp;&esp;&esp;这厢望山楼内花晨月夕春宵苦短,那厢宋氏上下却已彻底乱成了一锅粥。&esp;&esp;宋明卓虽不过区区一个六品官、却到底是主君宋澹的嫡长子,在其父百年之后当承继其位主持一族,如今就这么轻飘飘被亲妹妹下了大狱、还说若不能在七日内缴足六万八千余贯赎款便要依律革职流放,岂不是在天下人前打烂了他们金陵宋氏的脸?&esp;&esp;“六万八千余贯!她这是在要我等的命!”&esp;&esp;宋氏之内各位族亲全坐不住了,甚至远在其他州县的旁支都不惜纷纷远赴金陵要主君宋澹给个说法,彬蔚堂上闹闹哄哄挤满了人,宋家是许多年不曾这样热闹过了。&esp;&esp;“我族从未奢求太后眷顾偏袒娘家,当初她将制科主考之位交与陈蒙大家也都认了!”&esp;&esp;“可如今呢?”&esp;&esp;“我等的忍让换来了什么?”&esp;&esp;“换来了她的步步紧逼!换来了她的六亲不认!”&esp;&esp;“她要查土地收民心,难道我族没有配合?江南大族何其多也,上缴赎款最多的便是我宋氏!我们已给足了她脸面,她还要如何!”&esp;&esp;“主君!难道你当真要放任自己的女儿将我族百年经营毁于一旦么!”&esp;&esp;七嘴八舌的吵嚷如同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人兜头罩住,宋澹坐在主位一言不发,脸色几乎已与满头华发一般苍白。&esp;&esp;“伯汲——”&esp;&esp;他的妻子万氏此时也来凑热闹,“噗通”一声跪在他脚下、抱着他的腿失声痛哭涕泗横流。&esp;&esp;“子涧是我们的儿——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你如何能眼睁睁看他被人逼死?”&esp;&esp;“四丫头她不是为国为民,她是想报复我们!”&esp;&esp;“她以为是我强占了她生母的正室之位!更恨我们当初让她嫁入宫中!”&esp;&esp;“子涧何辜!族亲何辜!若她非要泄愤便让她冲着我这个做母亲的来!——让她杀了我!让我代子涧和全族受过!”&esp;&esp;说着便忽而发疯似的从地上爬将起来、身子一转便要向堂上的木柱撞去,左右族亲挤得满满当当、哪能让出条路由她撞死?自是一把将人拦住了,群情又因此更加激愤。&esp;&esp;“嫂夫人何必如此!这天下便没有子女逼死父母的道理!”&esp;&esp;“你对四丫头虽无生恩,却到底是含辛茹苦将她养大,她岂能如此恩将仇报狼心狗肺!天下人不会容下一个不遵孝道的女儿,也不会容下一个罔顾伦常不仁不义的太后!”&esp;&esp;一通谩骂真情实感、仿佛个个都对万氏的“含辛茹苦”是亲眼所见,说着喊着怨意更重,转过头又冲着宋澹去了。&esp;&esp;“主君!今日你便将话明白说与我等!”&esp;&esp;“子涧之事你究竟管是不管!千机府逼缴赎款之事又当如何应对!”&esp;&esp;“宋氏上下皆在等你做主!难道你便不能为了一族生死荣辱去同自己的亲生女儿求一求情么!”&esp;&esp;满耳聒噪无休无止,那一刻的宋澹似乎已是千夫所指,数十年前被宗族逼迫迎娶继室的一幕倏然翻回眼前,尽管那并不是他一生所做唯一违心之事、却偏偏在此刻浮显得如此顽固清晰。&esp;&esp;……他确是个怯懦自私之人。&esp;&esp;无力为爱妻对抗宗族,又怯于面对岳家和自己的女儿,对待朝政也无非如是,漫漫几十年都在逃避闪躲中度过。&esp;&esp;——可回避真的有用么?&esp;&esp;他垂目看着自己的“妻子”,为逼他保下长子而不惜做戏挑唆众人攻讦自己的夫君;那些族人呢?个个目眦欲裂不顾体面,也尽在借“同族”之名将他推入两难之地;至于朝事……自他执掌家族后宋氏声望便一落千丈,或许就因每临大事皆只念回避自保、方才玷污了祖上配享太庙的清名荣光。&esp;&esp;而最后……他又想起自己的女儿。&esp;&esp;他对她的记忆很少、爱也很少,只是当初她离家前对他说的那一番话他至今都还清楚地记得——她说父亲本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她说方公看错了人,她说她不恨他而只是感到失望,她说往后再见只是君臣不必再相看两厌虚与委蛇。&esp;&esp;她说得都对,唯独一句错了——他对她从不是“相看两厌”,而是连“相看”的勇气……都不曾有。&esp;&esp;此刻他缓缓闭了闭眼,片刻静心后又再次展目,年迈的躯体已远不如过去强健,堂上若干年轻的后生子侄皆对他虎视眈眈,而他的长子此刻身在牢狱、次子又因怨憎于他而多年不愿归家,此刻身边终于渐渐无人了。&esp;&esp;他淡淡一笑,还是独自扶着桌角艰难起身,满堂上下一瞬静默,众人的目光立刻牢牢锁在他身上。&esp;&esp;“子涧乃我亲子,我自不忍见他遭难……”&esp;&esp;宋澹声音低沉而平缓,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可眼中却又分明空无一物。&esp;&esp;“然太后此番处置确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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