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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传闻君侯过金州时满城百姓跪于道旁山呼万岁、汉水之北更不知皇姓而只敬方氏,若陛下与君侯同往,却不知万民眼中究竟谁人才是天下之主?”&esp;&esp;“施杜之事或为一引,若君侯心中果真还有陛下、当初又岂会自作主张发兵南境强围金陵?”&esp;&esp;“睿宗一度宠信钟氏,也曾笃定他们绝不会背叛……可如今洪水滔天国已将倾,却又都是谁的过错呢?”&esp;&esp;平静的三问字字犀利,却是将大周这十余年来的惨淡飘摇一应道破,明明并不声嘶力竭,却偏掷地有声发人深省。&esp;&esp;少帝欲反驳,又……顿口无言。&esp;&esp;另一边,扶清殿中的光景却截然不同。&esp;&esp;方献亭离朝后宋疏妍消沉了几日,然则军报政务还是一桩桩一件件地来、她也不得不匆匆收拾心情重新去过按部就班的日子——卯时正刻至乾定宫主持朝会,结束后便移驾凤阳殿批复奏疏,各部臣子轮番入宫请见同她商议各地政务,一事一事答复料理过去,回神时便已满天繁星月上梢头。&esp;&esp;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扶清殿就寝,唯独此时才有片刻闲暇去读那人军报之外辗转送来的书信——个中周折十分折腾,因是不能为外人所见的密信,是以总要经方氏门路先送回侯府,再由她二哥取了亲自送入宫禁,若不幸遇上中郎将不当值、她便要耐心等上两日才能摸到那自千山万水之外送来的寸笺的边角。&esp;&esp;而他的书信说来实是十分简短无趣。&esp;&esp;一般不足百字,且内容大多了无新意,离别之时她让他记何时晨起入睡、如何饮食行军,他便果然这样记了,半点多出的东西都没有;她却很满足,相较于十年前那一场兵荒马乱的分别,如今能接到消息于她已是莫大的慰藉,微微潦草的字迹在她眼中也是生动,令她几乎能想见他是如何在百忙之中匆匆研磨提笔来交她给他的这桩麻烦差的。&esp;&esp;“战事如陈,未有不宁;春寒犹在,诸希珍重。”&esp;&esp;缀在末尾的几字难得有些活气,“春寒犹在”这般含蓄的关怀也能令她倍感欢喜,好像只有这些不起眼的细枝末节才能让她感受到他的存在,相隔万里,遥相呼应——可其实又不够,即便他就在她身边她也会想念他,书信之上寥寥的几字又怎能令她满足?渐渐的便又捡起过往的恶习,开始借纸笔聊寄相思。&esp;&esp;……画他的马。&esp;&esp;仔细想想她还从来没有画过他,即便他的模样早已深深烙在她心上、不需如何斟酌便可信笔绘出,可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都不敢,也不知他们之间的坎坷何以竟有如此之多;练了这许多年,濯缨早就被她画得栩栩如生,仿若通灵的双目炯炯有神、似正隔着卷帙向她飞驰而来。&esp;&esp;她是有些痴了,竟连身后何时来了人都不知晓,直到耳后忽然传来一声慨叹,在问:“……母后缘何这般喜爱画马?”&esp;&esp;她一惊、手中的笔随即一抖,飞扬的鬃尾被不得当的墨迹染污,一幅上好的丹青便就这样毁了;她回过身,果然瞧见是少帝站在自己身后,身子几乎贴着她、彼此的距离不过区区几寸。&esp;&esp;“陛下……”&esp;&esp;这实在有些逾越,他们不是真正的母子、相处起来总要顾及礼仪尺矩,何况那时夜色已深、她钗镮卸去不施粉黛,实不该就这般与天子相见。&esp;&esp;“孤已说过数次,入扶清殿必先经宫人通报!”&esp;&esp;她有些恼了,一半为他的唐突,一半又为那幅被毁去的丹青。&esp;&esp;“你往后若是再敢这般——”&esp;&esp;话还未说完、卫熹已然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讨饶,这是他自幼用惯的伎俩,在她这里耍几句诨便也就都能过了。&esp;&esp;“母后还未曾答我,因何这般喜爱画马?”&esp;&esp;他又继续痴缠,不自称“朕”也不自称“儿臣”。&esp;&esp;“画了许多年……难道不会腻么?”&esp;&esp;他确是自幼便在见她画马,尤其在十年前方献亭刚刚“生还”归朝的那段日子、她更像魔怔了一般夜以继日不停地画,仙居殿内到处都是留有墨痕的白纸,曾一度令年幼的他心生恐惧夜生梦魇。&esp;&esp;“没什么……”&esp;&esp;她却避而不谈,当时只神情淡淡地搁了笔。&esp;&esp;“你来寻孤又有何事?”&esp;&esp;他大约很不喜欢听她自称“孤”,当时的神情委屈之外又有几分不满,沉默片刻后竟忽而上前一步作势要将她抱住,骇得宋疏妍当即一连后退了三步。&esp;&esp;“陛下!”&esp;&esp;她在训斥他、神情那么严厉又那么凶,可她的眼睛却还是那么美,纤细的身子在宽大的寝衣下显得越发柔弱,他能闻到她发间的香气,他不敢想假若能够一亲芳泽该是怎样的……&esp;&esp;荒唐的旖思难以收束,他要拥抱她的欲望变得难以克制,少年人的身量已经很高,此刻终究还是罔顾女子意愿拉住她的手腕将人重重扯进怀里——他用一个男人的方式紧紧拥抱她,感受到她曼妙的曲线与自己全然相贴,他的骨头都软了,同时一颗心又难以抑制地滚烫起来。&esp;&esp;“卫熹——你做什么?”&esp;&esp;“放手!”&esp;&esp;她已用力挣扎了起来,可昔日幼子的力量如今却已并非女子所能反抗——他终归不是方献亭,渴望她却不像她真正的爱人一样怜惜她,日渐有力的大手已将女子的手腕勒出红痕,明知她感到难受不快却也依旧不肯放手。&esp;&esp;“母后——儿臣害怕——”&esp;&esp;他还要再借虚假的“母子”名分为自己转圜,企图无穷无尽地讨得她的关切和怜悯。&esp;&esp;“他们说坊间有百姓跪方氏而称万岁……说终有一日方侯会反……”&esp;&esp;“儿臣……儿臣恐……”&esp;&esp;&esp;&esp;这话说得几分真几分假,大抵一半是为抵去母后对自己的推拒训斥、一半又是真切的犹疑恐惧;宋疏妍能辨出他的徊徨,天子之疑有时会成为要命的毒针、稍有不慎便会悄无声息要人性命,她终归还是最惦念方献亭,绝不愿见卫氏皇族与他离心。&esp;&esp;“反?”&esp;&esp;她挑眉凉凉重复了一声,忽而冷漠起来的语气让卫熹不觉松开了紧抱她的双手。&esp;&esp;“坊间言语向来纷杂,过去也不见朝中这些人如此上心,想来是如今方侯出征在外手握国中物力,有人看不过眼要在陛下耳边嚼舌根了。”&esp;&esp;讽刺的意味颇浓、于她却是难得一见的犀利之态,甫一说完便自觉有些不妥,心想不该护那人护得如此外露,遂又微微缓了语气、神情也渐显出几分平和。&esp;&esp;“当初南境之事孤亦对方侯擅专之罪十分介怀,但确不曾疑过他会有反心——若要自立,当初你父皇崩去时才是最好的机会,他大可不必回兵救驾助朝廷南渡、只需袖手放任洛阳一派将孤杀了再顺势治他们一个谋逆之罪一石二鸟,岂不比如今夺位轻松百倍?”&esp;&esp;“何况他半生皆是周臣,即便真有反心也不敢危及陛下,青史传名千秋万代,颍川方氏总要顾及自己养护了数百年的清正之名。”&esp;&esp;这些话说得无情、道理却都十分实在,卫熹听后眉头微松,心说母后的见地果然还是高明独到,今日若是她与太傅一辩、必不会如他一般被逼得哑口无言。&esp;&esp;“陛下……”&esp;&esp;想到这里他又听到她叹息了一声,语气无奈又郑重。&esp;&esp;“古来明主皆善断、心性坚忍而有谅达兼济之胸怀,也只有这样的君主才能驾驭才干卓著的臣子,若一味畏惧能臣则左右只会渐余庸碌奸佞之辈,社稷大业亦难免因之废弛。”&esp;&esp;“陛下是天子、更是我朝中兴之君,锐意果敢方能进取、阴刻多疑必误大事——你,当慎思。”&esp;&esp;这话说得有些重,尤其“阴刻多疑”四字更切至体肤,卫熹瑟缩了一下、总觉得那时母后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在告诫之外又有审视——他畏惧那样的审视,而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明白畏惧的原因正是唯恐她看穿真正的自己。&esp;&esp;“儿臣……”&esp;&esp;他惶恐得不知如何应对,却比今日在太傅面前更无话可说。&esp;&esp;“……儿臣谨记母后教诲。”&esp;&esp;从扶清殿顶着料峭的春寒离开,卫熹乘上辇舆向自己的寝宫而去,空荡的心中总有几分狼狈,感觉既像是被母亲训斥后的羞愧、又像是遭心爱之人鄙薄后的低落,只是那个刚刚偷来的亲密甜美的拥抱又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一时之间一颗心忽上忽下忽喜忽悲,实是复杂之至。&esp;&esp;正出神、余光却瞧见一抹亮,抬头向上看去,只见一只明亮的天灯徐徐飞上夜空——这在宫中是个稀罕物,因一旦坠下便易走水、早许多年便被禁了,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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