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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捧起穆宜华的手端详,那一双手细嫩纤长,不像是干活的手。女人看了有点惊讶,试探问道:“姑娘这手……不像是做活的手啊,果然如他所言,是大户人家从北边儿逃难来的吧?”
穆宜华连忙将手抽回,冷言冷语,没好脾气:“我们是不是逃难来的,也与您无关,您请回吧。”
女人连忙挡住她要关上的门,陪笑道:“哎哟,这叫哪儿的话。姑娘您生的那么漂亮,哪儿该在这儿过日子,我给姑娘谋个好去处,如何?”
“什么好去处?”穆宜华笑了,“汴京城不是好去处?皇宫不是好去处?现在被金人杀的杀抢的抢,还是好去处?”
妇人哪懂她话中深意,只忙不迭地说自己的话:“嗐,那都是什么山高水远的事儿,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这儿啊也是听了熟人介绍,是真的好去处,若是放了别人我可不会这样上门!”
妇人本也只是想上门看看小黑说的人如何,小黑这人不靠谱,她也没抱多大希望,可今日这一瞧才发现是怎么样的一块美玉流落人间,自己真真是捡到宝了,说什么都要把人劝说成了。
“穆娘子看面相就知道是个聪明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城东清湾巷的陈家独子最近生了急病,正想找个良妾冲喜呢。他们可是城东数一数二的富商,您嫁过去肯定不会亏待您的……”
“嫁什么嫁!”春儿在一旁听不下去了,“噌”地一下站起来,“你竟敢让我们家大姑娘做妾,你知不知道我们姑娘……”
话说一半被咽了回去,春儿一脸愤恨,怒视着妇人,咬牙切齿。
我们家姑娘是先参知政事嫡女,是能做襄王妃,能做皇后的人!你们怎么敢!怎么敢!
妇人瞧出春儿丫鬟的身份,更加笃定了这一家乃是勋贵家道中落,面前这个娘子怕还是个识字知礼,更加欢喜:“我知道我知道,姑娘以前也是书香世家出身,都怪这世道不好,害得姑娘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姑娘放心,我作保,陈家是厚道人家,是妾是婢都是自家人,都会对她们很好的。您肯定也是受不了如今这样的生活的不是,陈家真是好人家,您要不……”
“不必。”穆宜华连看都没有再看她一眼,她紧紧地攥着拳头,疼痛让她清醒,让她知道无权无势,这世道就会欺她至此。
“怕是要让嬷嬷白跑一趟了。”穆宜华扯了扯嘴角,“您可能不知道,我已经嫁过人了,如今……只是个寡妇。”
第92章
穆宜华来了这一出,那老妇人许久未登门。
江南的梅雨还是不停地下,院门前积起了不小的水坑。明州的飓风常在六月至八月来,此前穆宜华也是见识过的,只是那时的他们不必担心祸及自己,顶天了也是衣服不能干罢了。可如今不是,如今他们住的这小茅草屋,风不能吹雨不能淋,穆宜华整日提心吊胆,唯恐下一刻自己就又成了风餐露宿之人。
这天气时而放晴时而下雨也就算了,可现在却是实打实地下了整整半月,衣服也晾不干,更没有人再来找他们洗衣,唯一的赚钱来源被切断,穆长青又想出去找活。穆宜华问他是不是还去海边卸货,穆长青没回答,只笑说飓风要来,鲜少船只停靠,大家也都不敢卸货,没活可干了。
穆宜华这身子骨吹不了风淋不了雨,只嘱咐他每日天黑前必须回家,穆长青应声出门。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什么活去了,头两天还真是带了钱回家,可到了第三天晚上,天已经擦黑还不见他人影。
穆宜华心急,裹了蓑衣就要自己出门找,春儿要拦也拦不住,二人披着一件衣服先去了码头,问码头正在收摊的监工有没有见过一个六尺高十四五岁的少年郎,监工说前几日常见他来,昨日还说一定要给他留个位子,给他空出了,人反倒没有来。
穆宜华听得心惊胆战。穆长青一定是出事了,不然以他的性子,同人说好断不会不去的。
监工也觉出蹊跷,见她们两个弱女子夜半找人不安全,便好心叫了几个帮手一起在附近找找。
雨夜风大,雨滴如同石子一般砸在中人身上,糊了满脸根本看不清路。琉璃灯点着也只能借微弱的光,照近在咫尺的路。穆宜华等在码头边的小房子中,心如同火烧一般。
“找着了!穆娘子找着了!”有人一身雨水地从黑暗中跑来,抵着劲风大喊,“在巷子里,被人打得半死不活的!我们有一个兄弟已经把他扛回家了,现在这个天气郎中也叫不来,穆娘子您要不先跟着我们去那兄弟的屋里看看?”
穆长青被人打了,这消息在穆宜华脑中轰然炸开,她头脑发懵,连面前的人说什么都听不清了。春儿见状连忙扶住她,朝着那人道谢,麻烦他带路。
几人迂回辗转终于奔波到一间院子面前,屋里的人听见院外的响声艰难开门,是一个裹着发巾,系着合围的妇人,见三人狼狈模样连忙讲他们请进屋。
那妇人一边收拾蓑衣一边将刚煮好的姜茶递上去,穆宜华没有接,直接跑进里屋看见躺在榻上气息微弱的穆长青。
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右手无力地垂落塌边,胸前缠了纱布,还有血丝往外渗。
她在汴京见过鲜血死人本是不会对面前的景象有任何反应的,可如今躺在榻上的是她的弟弟啊,是她的亲弟弟啊!穆宜华无法深究原委,拖着疼痛又倦怠的身躯走过去,双膝无力一跪,趴在穆长青的榻前落泪:“长青……长青……你看看姐姐……你跟姐姐说说话……”
“穆娘子,长青无碍,血方才已经止住了,我们也给他用了金疮药,如今外伤不怕,就怕半夜烧起来。我们看您身体也不好,守夜就让我们来吧。阿山和阿青身体都好,熬个夜没什么的。”那妇人是阿山的媳妇儿,叫卫兰,为人和善,说着就要扶起穆宜华去另一间屋子休息。
穆宜华紧紧地攥着穆长青的手不放,一遍又一遍地问:“真的,真的没事吗?他从来没受过这种苦,从小到大没有人打他骂他,我怕他熬不住……让我守着他吧,就让我守着他吧……没了他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卫兰看这两姐弟实在心疼,又劝道:“穆娘子,阿山做活也时常磕着碰着流点血什么的,我们这儿药齐全,金疮药也是极好的。只要这血止住了,命就保住了,等明早雨小了点,我们就去叫郎中。你放心,长青是少年人,身子骨可比我们好多了,不会有大碍的。”
好说歹说一阵,穆宜华终于松手去歇息,等到了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她便醒了去看穆长青。穆长青似是有感应一般也睁开了眼,他侧头看见穆宜华红着眼,眼中噙着泪便知这事没完了。
卫兰请来郎中看过,叹气说那些人有些下狠手,腹中被打出了许多血,要吃些活血化瘀的药,还要卧床静养。
这真是在穆宜华的头上砸了狠狠一榔头,一个药包背着已是强弩之末,如今再来一个病患,这要这个家怎么支撑下去?
“也不知道是哪几个畜牲,把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打成这副样子,还扔在雨里!真是天打雷劈都不为过!”
“等等……怕不是那几个私盐贩子吧?”阿青突然反应过来,“前几日衙门又抓了一批贩私盐的,那时我记得长青同我们说,家中拮据,他本也想走贩私盐的路子,多亏是家中姊妹将他劝住才未遭此祸。我们那时也说这要命钱实挣不得,宁愿多背几趟货,也求个平安。不会是那几个私盐贩子觉得长青过河拆桥,告到官府去了断了他们的财路吧?”
“也不是没有可能……之前长青在码头搬货时,他们还来找过他,勾肩搭背的……不像是什么好人。”
“要我说,就该让官府把他们全部都抓了!自己不要命还不允许别人要命了?”
阿青阿山卫兰三人聊得义愤填膺,穆宜华却如同闷葫芦一般呆坐在一旁,神思游荡,不声不响。
卫兰觉察出她的不对劲,上前拍了拍她:“穆娘子,郎中来看过既说无事便是真的无事了,你不要担心了,专心养好自己的身体才是要紧啊。长青就先在我们这里住一阵子,搬来搬去也是累,何况这天还下着雨,他也挪不动身。阿山与他也是一见如故,不麻烦的。”
这个时候实不该推辞,穆宜华谢过他们,与春儿二人相扶相携回到家中。可入目的景色让她们与自己的屋子相见不敢相认。
茅草屋塌了半边,房梁整个砸了下来,土墙坍圮,碎块滚满整个院子,唯有檐下为了晒衣服临时支起的竹架子还坚持着,却也在见到她们的那一刻,脖子一歪轰然倒塌。
二人看着眼前混乱的院子,心中已然冰冷麻木。
穆宜华扶着藩篱走进院子,踢开碎土块席地而坐,脑袋无力地倚在倒塌的房梁上,双目空洞地望着雨过天晴的天空。
多时不见的小黑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斜着身子探头探脑,好似好心地走进来四下张望:“哎哟,这房子怎么塌了……所幸你们昨儿个晚上不在家,这要是在家啊,指不定得伤得多严重呢。”
春儿见着他阴阳怪气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前就破口大骂:“干你屁事!见着人不好过就上赶着说风凉话寻开心,赶明儿当心你自己的屋子也倒了,砸死你!”
“你这妮子怎么说话的呢!我好心来问问你们,你反倒咬我一口,活该你们房子倒了!”
“我呸!我看我们这房子怕不就是你弄垮的吧!”
“诶诶诶,你说什么呢含血喷人!你们这屋子买的时候就已经不对了,还不是你们没钱修葺,还怪到我头上了!”小黑得理不饶人,豪横得要死,他挑着眉斜着眼,就差嘴里叼根狗尾巴草,“再说了……我又不是没给过你们机会,你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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